四川诗人诗点评
阿牛静木:诗歌评论人,民刊《夜行者》主编。
刘泽球:
刘泽球,四川三大民刊《存在诗刊》主要创办者之一,著有诗集《汹涌的广场》《我走进昨日一般的巷子》等。诗人早期的诗歌强于处理一些复杂的东西,博杂,当然 这需要诗人有较强且全面的综合知识(包括哲学,心理学……)诗歌技巧才能驾驭的,且诗人的写作是成功的,而在词语与重重诗歌技巧之中全身而退,诗人近年写作趋于简单化并没有那么复杂了。这将成为冬天的日常,进入新年以后/早晨手机实时天气的阿拉伯数字前面/总会多出负数的符号,它表明/我们在零度以下醒来:一个小冰河期/将延续十年,这期间,还有流感和新冠/或者其他看不见的危险《零度的悖论》。这是诗人时间写作上靠前一点的作品,这里面指代性太强或隐喻,如果不把整首诗贴上来无法知其意,整首诗都在诗人瞬间体悟上呈碎片化陌生化转态,这对于诗歌来说也是必要的诗歌早已不再承担抒情上的功能,这更能表达出人一些复杂性甚至无法言语的微妙东西。我们再来看看诗人近期的作品:那里是整个社区最黑暗的部分/还未完成拆迁的建筑,仿佛战争过后/留下超现实主义夜晚的众多独眼/房子不会叫出疼痛,就像分娩的母亲咬紧牙关。每个人都有一个/被拆掉的过去,但不是每个人还能/在往事里建筑。自从有了电器以后《点灯》。这首明显叙述性就更强一些,甚至缺少繁杂的物象整首诗口语性都重了一些。不能说两种写作谁优谁劣,只能说各有千秋,都是在表达人身上一些复杂的东西,后者颇有点通幽处之感。
张卫东:
系统读张卫东的诗应该是他的诗集《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时间的镜子》。读后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们知道诗歌写作到达一定的阶段,理、智性就会在写作中承担越来越重的分量,尤其在青春期写作完成过后,理性和智性就会取代原先的情感写作,这里的情感写作或许过于笼统,总之青春期写作就是一种没方向,蒙晦,不自觉的写作过程,而我们知道从自发到自觉这是写作转型的一个过程,有的会终止写作,有的会成功转型向理性,智性方向转变并成型写作范式。我大致的分为两个阶段①这个阶段和青春期写作类似,带有教强的情感宣泄,总体来说不会节制。而在第二阶段中写作者表现的教为理性,诗人常常会带有较强的思辨控制能力,也表现的教为理性。而诗人张卫东在这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甚至在智性诗歌写作上提高了某些诗歌审美向度。比如像这样的诗:乌呀呀涌进铁门的虚拟。某片翠绿中的/辩证法也许是存在的,嗯,存在!/便从叔本华想到萨特,想到“马奇诺”/与巴黎城的陷落。抵抗的头上/到底有几面旗?钢铁,雄心——用牙齿/是咬不烂的,就像此刻我对你说/别总提词语、切入点,或技艺。《当活水泵动的频率再次走低》(节选)。当然我这里只是选取了卫东先生诗歌写作某方面来谈的,除此之外他对于各种诗歌写作技术也是非常的娴熟,尤其在组诗《在词语的幽微处》表现的淋漓尽致。
哑石:
哑石的成名作《青城诗章》我曾把玩过很久,(没有贬低之意)相反这首长诗曾对我产生影响,且不说其它,此诗在原创力上已是一个极大的突破,那种阅读过后撞人心肺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从小的方面而言狭义上来说,此诗就是一首地域诗歌写作的成功之作,何以此言?①它不同一般的地域写作,不是在描摹这方独特的人文风貌,长诗以青城诗章为名,自然诗歌写作也和青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或许诗人长期居住此地,把此地的人文风貌,一花一草融入进了自己的骨子里面,诗中诗人写到自己每天起来或路过青城山时如何与大自然对话,与青城山的一草一木对话就是与整个宇宙,与自己对话,这就是一个诗人最终要处理的本质问题,很显然诗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和荷尔德林说的人诗意的栖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②哑石诗歌的冥思性,单从这点看,诗人哑石对于整个中西哲学可以说了如指掌,这也是哑石诗歌最具特色的一点,这种冥思性伴随着他的诗歌写作,已成型或者一种单属于哑石的诗歌写作印迹,现在的写作也如此,像下边这样的诗句:描述同类时,我或许过于用力?/他们,当不起这杯清水中雄狮般的词语/——在轻和重两方面,在性感的/葡萄藤蔓喷涌烟雾的时候/或者,当剑忘记了美德、秩序,就是如此。是的,是的,即使词语小小的/头颅被摁在街衢灰色的下水管中,也是如此!《同类》。
凸凹:
凸凹的诗有个人文化底蕴,其实任何一位诗人写到一定的诗龄都在宽远一种属于自身的文化场域,诗人凸凹同样如此,这样的诗写现象在他的诗集《手艺坊》中更为明显,尤其特有的凸凹体写作,这种文化必非一种实有的图符而是一种诗歌写作的指向,只是这种文化不容易被读者发现罢了。原因?硬朗。硬朗是凸凹体诗歌最大的特点,有秉性,像大凉山苍茫的群山,一座座的山是由骨架构成的,干脆,绝不脱离带水,又不失河流的智慧,像这样的诗。要知道/我的直直离去/只是为了绕个弯,回流/打成漩/把自己钉在原处/再不被带走/要知道/没有河流的地方/不是没有河流/是漩涡将河流穿骨/竖起来/插在大地上《我回来了》。当然凸凹的诗不止于此,我们知道凸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是一位小说家,所以在他的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带有口语诗歌优秀的品质因子的诗句,从而使他的诗歌写作更加的个性饱满。
赵野:
赵野的诗独树一帜。在当代诗歌中开了另一重写作境地,他的诗是中国古典文学与现代诗的完美结合,好似一颗璀璨的明珠,如此耀眼。①他的诗完美继承了古诗的写作传统,比如重视意境之美。这在他的组诗《苍山下》《哀歌八章》等表现的更加的明显,如下:我以秋天的心,说出/寺中之言,鸟兽岂可同群/如果诗不能证悟真理/六月苍山一片飞雪/又是新的一年,我满怀惊惧/浮云上漂浮的还是浮云/文脉断裂了,灵魂如何安顿/我们是热爱意义的人(节选)。诗中出现了大量的古典物象,但是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并无一点拼凑凌乱之感,当然这需要诗人超高的诗歌处理才华,才能写的如此之好。②古典诗歌写作精神。诗人在写时并非一昧的侵淫表面物象而是把传统文化精神融入了自己的写作之中,比如魏晋逸风,盛唐诗歌精神等,有些时候读赵野的诗好似在读王勃的人生历程,都是天才性质的诗人。③成型风格。任何一位重要诗人几乎都有自己的诗写风格,惯穿其写作的一生。而赵野的诗在于我看来就是根性写作的大成者,在继承古典文化的基础上完美用现代意识成型一派风格。苍山苍凉如故。零度的/青山对应着一部青史/云烟重重,真相无法看清/任渔樵闲话把酒/我与天意订个契约/出入山水之间,俯仰成文/生命终要卸下重负/词语破碎处一切皆空《苍山》。
曾蒙:
曾蒙的诗有两大症候,这是他诗的特点:‘境’。在逻辑学上被称为境但诗中更应该是一种深邃,境 包容万象又深不可测直达人性或生命的本质,是人最大的一个情感器皿,当然,任何一个诗人写作都无法摆脱这层境,只不果从个体写作而言这是诗人写作时一个鲜明特征,心境和对事物的表达对称,找好这两种基调我们才可以深入其诗歌内核找寻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表达的方式,形式等等,总体而言抒情和叙述是诗人写作的两个最为基本的表象,汉语诗歌总体都在向叙述拓宽,这得益于它的灵活性,更能表达当下人们更为复杂的一些情感:他是杰出的青年/美中不足的是,他背叛了重庆/最低位的长江,暴雨与闪电/将沙坪坝夷为平地/川外的地址他无法找到/那里的黄角树不解风情《解密》(节选),但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的叙述并非很多,整体上还是以抒情为重,叙述只是他为了更好表达借用的一种方法,还没取得诗写的合法性。我会把死亡当真/当着飘雪筛出饥寒的黄昏/母亲,你用勤劳的双手/拍去了腊梅的忧伤。而这一切/都在风中形成/并驱逐了星辰/我还会游离,在阵痛的骨灰中/逐渐升起落日/固定住无法治愈的时光/而这一切/都能把我变成一个成年的病人/仿佛切去了翡翠的原石《创伤》。
向以鲜:
向以鲜:四川万源人,诗人、四川大学教授。有诗集及著述多种,获诗歌及学术嘉奖多项。八十年代末与同仁先后创立《王朝》、《红旗》、《象罔》等民间诗刊。向以鲜的诗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甚至自己都搞不清是什么?它就一直深深的在吸引着你,等着你来读它。以我看有以下几点:一、这股魔力就是诗人写作的陌生化所带来的一种阅读冲击,包括写作题材上,技巧的使用上诗人都在追求陌生化处理。比如像这样的诗:手中的钻石刀/就那么轻轻一划/看不见的伤口/纤细又深入/如一粒金屑/突然嵌入指尖/你感到如此清晰/疼痛 是一种词汇/而血则是虚无的意义《割玻璃的人》(节选)。这样的写作方式可以说之前是没有的也可以说是反抒情的或别类的抒情方式,是诗歌写作的另一种创造,包括在物象的选用上都是比较的前卫的,很多读者还停留在过去或者传统的诗歌审美上所以说读这样的诗才会产生陌生感,这差不多是前卫诗的宿命。二、看似简单实则深晦的诗风。向以鲜的诗看似非常简单易懂,甚至在语言的使用上趋于口语化,其实不然,只要我们深入阅读就会知道他简单的诗风下几乎都有一个深邃问题,一步步的诱导读者去了解万物,生命的意义。除此之外冷峻,寒峭,销骨,就像一把锋利尖刀,也是其诗的一大特点,诗风。除此之外再无景色可以玄览/四月的柳烟,七月流火/再加上两个伟大的灵魂/一堆黑煤半部诗卷/擦响广陵散的迷茫手指/攥住巨锤,恶狠狠砸下去/像惊雷砸碎晴空/沉闷的钢铁龙蛇狂舞《柳树下的铁匠》(节选)。
白鹤林:
白鹤林的诗安静,遵从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时刻对诗坛保持着必要的距离,这使得他的诗歌更加的丰盈充沛且具备生命的长度。可以从诗中看出诗人不喜欢热闹,沉浸于自己的诗歌世界,这使诗人比很多写作者更加能体悟到一些微妙的东西,独处的时间,对生命的追问,时间的思索等,如下此诗:在秋天去旅行,适宜轻装一人/因为飞翔有精密的高度/而清瘦之躯,刚好淡薄如/缥缈云层。当我打开内心的羽翼/像打开刊载乘机安全说明的/DM单,九月的雨水正在途经/飞机椭圆形的侧窗,低调、舒缓而密集/带来远方宴会的序曲。幸好/我没有携带忧伤,和书籍上路/白鹤林的诗几乎都是短诗,很少有长诗/时间的思索《飞行诗》。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诗人才能写出如此有质感的诗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写诗就是与自己对话,只有了解自己才有可能写出优秀的作品。
张新泉:
作为40后的张新泉先生至今还在写作,并且写作上一直不断的在突破,和他的同龄的诗人不是在重复就是早已停止写作,有如此创作激情的可以说少见。诗人张新泉每一个阶段都有其代表作,一直不断冲破一些固有的思维,写作模式,写作几乎一直走在前沿,尤其近年写作,幽默又不失机智,活力十足。如此诗:老就是旧,加上“东西”/即表示不屑和鄙夷/一杯凉了的茶/纵是与赤道为邻/也冒不出热气。攻陷托老所和敬老院/老出豁口之后/老掉记忆之后必有轶事和传奇一一拍着垃圾桶称兄道弟/把探望的儿子喊成阿姨……《老东西》(节选)。哈哈,这分明就是一位诗歌老顽童,和蔼可亲,有意思。
雨田:
雨田,巴蜀诗群杰出代表之一,有过一面之缘,那次他来我们学校讲学,只可惜,无缘深入交流,是我的一大遗憾。雨田先生的诗在巴蜀诗群中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①格调较为低暗阴沉,这种基调几乎贯穿于他的每一首诗,这有可能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不管是他的短诗还是长诗这种基调几乎成了他诗写的一种质地,像这样的诗:谁也不知道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痛哭/风铃响了,哀乐如醉,许多的人都无法知道他们自己在为自己送葬/日潮无边,人群在麦地里渐渐地变成弯曲的麦子/那飘荡河岸的枫树不就是诗人的胡须吗?!死亡走进他/他在绝望中追述往事,他撕裂自己的皮肉绽开出朵朵向日葵《麦地》(长诗)。②沉健的叙述。雨田的诗几乎每一首都很稳,尤其在于气息的把握上,在抒情方面也非常的稳,有节制。初读就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翁纵然思绪早已波涛汹涌但始终一言不发,但这是初读,再读你就会熟悉诗人那种不动声色早已跃然纸上的利落,沉稳,老辣。③思想锋利力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诗非常的尖锐,事实上每一首成功的作品都应该都是一把利刃,能刺穿一切的伪善。诗人时刻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④创造力。雨田的诗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闪电一般,这得益于它充沛的创造力,犹如山猛兽一般,一来就是震动天地,这就是一个优秀诗人该有的创造力。我淡淡的影子 遗留在寒冷的状态之中 梦境/和沉重的历史被埋没在腐烂的往事里 谁与阴云/相同 正追忆着残沫碎片和痛苦的根本/结识一个真正的女人比结识真理还难/因为流血/而不停在产生无奈的感觉 我还能看清什么/我的模样如流落街头的乞丐 谁见了谁烦/一无遮拦的语言尖锐如剑 方向的力量始无穷尽《寻找遗忘》。
易杉:
诗人易杉的诗有种强烈的知性认识,是这种非凡的认识让他的诗歌写作在幽深中越掘越深,似要突破某种极限,但诗人又凭借着自己对于生活的感受能力在内部达到了某种平衡而这恰恰又被他转换成了他诗写的某种优势,才能,他在诗歌处理方面,能力也是极强的,对于各种题材的诗歌写作他都是游刃有余的,所以他的诗歌才呈现出了驳杂的景象,不管何种题材他都处理的非常的到位,很多非诗的东西都被转换成了诗歌的构建部分而且还更加的饱满,这就非常考验一个诗人的写作能力了,这个就是一个知性的认识。还有就是经验写作(按大的说经验也是知性的部分)。事实上每位写作者都在经验写作,只是这方面我觉得诗人的统摄能力更强一些,调动能力更强一些,所以他的日常写作都是那么深邃,这就好比每个人都有一个非常美妙的梦,对于它的感受差不多,但诗人能写出来,而其他写作者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好大的诱惑?这才是易杉诗最魅力的地方。今天这个《时间》/跟宇宙没有关系/而且,它很可能是没有形状的/也许,它的形状/太过复杂,让我们无法辩认/比如说,乌云移动的轨迹/影子由明至暗,再由暗至明/你可能都无法用语言/清晰的表述《时间或镜子》。
胡仁泽:
胡仁泽民刊《屏风》主编,编著《四川民间诗刊资料专号(1980-2017)》等重要作品。民间诗刊收集、整理者。 胡仁泽的诗放纵而又不张扬,放纵在于他对于诗的立体把握,张扬在于他对于诗的整体感受力,这样松弛有度使他的诗在一定的场域中变的更加内敛,轻松,自然。忍住了地层的黑暗与暴躁/忍住了被自己轻的钱币交换/忍住了炉膛的烈火/忍住了反复锻打的巨痛/忍住了仓库的尘灰与鼠蹿/忍住了街市的叫喊,挑剔,白眼/忍住了闲于斧柄、刀柄,斧衣、刀衣/忍住了被砍去头/几十年过去,自己忍住了/不成为刀刃 《忍住了不成为刀刃》。以笔者有限的阅读量来看诗人早期的诗要复杂一些,这种复杂体现在诗人对于事物的看法,生活的体验上,诗锋更加的尖锐,锋芒一些,诗场整体上不是那么的活跃,燃烧的烈度不是很强烈,诗人很好的把这种烈焰调动到物象上。而后边的诗没有这种感觉,后边的诗诗人把场域把控在生活的周围上,物象与物象之间得到解放氛围上表现的温馨,明朗,虽然还有较强的烈度。补习课老师出了这个题/有人写:乘宇宙飞船,遨游太空/有人写:夏威夷海滩,浪漫旅途/孤儿写:有家有面包,安居乐业/老师分别评语/虚幻,不实际/空虚,想当然/简单,缺乏想象力/孤儿将其裱起,挂于堂屋之上《我的梦》。
梁平:
梁平的每一本诗集都在寻找一种突破口,他对于历史记忆的辨析,对于生命深层的追寻等等,都在试图板正一种已有的诗歌经验,比如下边这首诗:露天的电影小孩总是无辜/站着被呵斥,坐着看大人的后脑勺/更多时候只有蹲在银幕的后面/把自己看成左撇子了/左手夹菜左手打枪左手抽耳光/长大以后才知道行左实右《露天电影》。这首诗在在回顾一种经验,诗人用当下语境中入手,为我们展来了一副鲜活感十足的画面,像这样的诗还有很多,这里不再一一展开。第二,梁平的诗我读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冲突,灵与肉,内与外……,在多维冲突之中,当然这种冲突被梁平很好的化解掉了在内部达成了某种和解。我有一个梦/在不确定的时间里/重复出现/我记不住它出现的次数/记得住情节、场景和结局/这个梦是一次杀戮/涉及掩盖、追踪、反追踪/和亡命天涯/我对此耿耿于怀/这与我日常的慈祥相悖《我有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