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之中最有春天感觉的那几天,微风和缓舒适,空气中都瀰漫着花刚开苞的味道,一大早,我很幸运地把车停在了最靠近剧组的停车格,时间还早,我便走到附近常去豆浆店,买我喜欢的蛋饼夹油条,走路时脚步轻快,嘴边挂着浅笑。
我开心地跟正在煎萝卜糕的大妈打了招呼,并帮她把被风吹到地上的餐盒捡起来,她认出了我,马上打了颗蛋到她的煎台上。
我弯下腰逗弄店裡的猫,弄的他呼噜呼噜地叫。
「帅哥啊,最近看你特别开心。」
「每天都要开心呀。」
我没发觉自己有张藏不住的笑脸,但我最近的确很开心,因为我遇见了自己真正热爱的女人。
店裡的电视播放着犯罪集团猖獗的新闻,但我想那应该与我无关。
下午剧组开完会之后,我到办公室把昨晚完成大半的剧本交给了副导演。
他看了面露笑容,频频点头。
「写的又传神又浪漫呀,最近灵感很丰富喔。」
我得意地露齿微笑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亏她的出现。
交完剧本后,我走到剧组外的空地,大吸了几口春天裡特有的香气。
突然,一阵刺鼻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我从一阵昏迷中缓缓甦醒,嘴裡咬着毛巾,双手双脚都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椅子上。
我努力挣脱紧紧捆绑住的绳索,就像汤姆克鲁斯在不可能任务裡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但我的手根本完全没有施力点。
这裡是哪裡?我只记得我从剧组走出来,接下来就一片空白了。
高级的玻璃吊灯、原木的地板,进口皮革的办公椅,桌上摆着一条抽一半的雪茄,儘管我戒烟好几年了.还是从贴纸上特有的桔黄色,认出是cohiba的顶级雪茄。
桌上还有一把黑色消光的点二五口径小手枪,警匪片裡歹徒脑门被子弹贯穿的画面不自觉地闪过。
我不断用眼光搜索,试图寻找逃脱的机会,突然,我在书架上“罪与罚”那本书旁,看到一只打火机,或许可以用它把绳子给烧断,我尝试挪动椅子去靠近,才移动了不到五公分,我就失去平衡,整个人倒在老虎纹路的地毯上。
跌倒后没多久,一个男子就推了房门进来。
跟着他进来的两个西装男子,将我扶了起来。
「没受伤吧?」男子问。
「.......」我嘴裡塞着毛巾只能发出吱吱唔唔的声音
「把他毛巾拿出来。」
被命令的西装男子,迅速地将我鬆绑,并把我口中的毛巾抽了出来。
男子坐上皮革椅,重新点燃了雪茄,用手势指使两个西装男离开。
「你知道我是谁吧?」他声音很低沉,让我想起饰演石内卜的演员。
我摇摇头,但我猜想他应该是晓薇的老公。
他看起来约四十岁,头髮抹了油整个往后梳,前额露出了美人尖,嘴角微微下垂,面色很凝重的样子。
「你偷东西,都不认主人的呀?」
他盯着我的眼神锐利地像隻豹,上身西装的剪裁非常合身,价钱大概可以买一百件我身上lativ的polo衫。
「晓薇是我的女人。」他吐了一口菸,站起来走向我。
「我不认识任何叫晓薇的人。」我说。
他轻拍了我的肩膀几下,澹澹地笑了笑。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抽过雪茄。」他边说边把菸直接往我脸上吐「你会信吗?」
我不断盘算着要如何脱困,其实晓薇早就告诫过我,她老公是黑道的大佬,但我并不怕他,只不过在我原本的想像中,他是个浑身刺青,操着台湾国语的大老粗,但眼前这个男人不但不粗鲁,反而有一股神秘感。
「我们的确见过几次面, 也就这样了。」
他走回座位,从桌子的抽屉裡,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并从裡头抽出了一张照片。
「在汽车旅馆见面?真没品位。」他把照片翻过来给我看。
「你想怎麽样?」我问。
他手撑着头在思考的样子。
「要杀了我吗?」
「当然不是。」他微笑着说「不过,也别把生命看得太严肃,这世上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话刚说完,他就从抽屉裡拿出一只灭音器,开始装在那把点二五的小手枪上。
「我可以给你钱。」我急着说。
他冷笑了几声。
「凭你最红那部“爱恨在黎明破晓”的版税,大概也买不起我身上这套西装。」
“爱恨在黎明破晓”的确是我最卖座的爱情电影剧本;他居然连我的作品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不由得背嵴发凉。
眼看着他把几颗子弹装进了手枪的弹匣裡,并把保险栓打开把玩了起来。
「我保证不会再跟晓薇联络了!」我给逼急了。
「兄弟,我在社会上见过很多人,诈领保险金的、卖女婴儿赚钱的,形形色色的人,多到你不能想像,听过的谎话也不计其数,但你知道我最不相信什麽话吗?」
我摇头。
「发情男人的鬼话。」他把枪举了起来,瞄准我的下体。「你们从来都管不住底下的脑袋。」
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手心冒出冷汗。
他摇摇头,双手一摊自己笑了笑。
「我怎麽可能开枪呢,我从来不在书房裡开枪的。」他像在对自己说。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他露出了像想到好点子般的笑容。
「打赌?」
「就是打赌!只要你答应,我马上放你走。」
打赌?放我走?我对他的行为模式完全摸不着头绪,晓薇说过他为人狡猾多端,我可千万不能掉入他的圈套裡。
总有一个预感,他会在我卸下心房的那瞬间突然开枪。
「怎麽个赌法?」我问。
「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再跟晓薇联络,我就放你走。」
「好。」我知道自己无法答应这个条件,但能安全离开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这麽急?别忘了,这是一场赌博,输了可得付出代价。」
他起身走到门口对外头的人喊道「把上次那东西拿来。」
不久,一个西装男子进房,拿了一个有精緻凋花的珠宝盒给他。
他走到我面前,缓缓地把珠宝盒打开,裡头摆了一只人的耳朵,伤口处沾有黏液,只是血早已乾枯。
「这就是赌注?」我强忍住噁心,感觉自己耳朵隐隐作痛。
「that's right.」
「好。」我似乎没有选择的馀地。
「别急嘛,我可没打算割你的耳朵。」
「赌注不是这个吗?」
「赌注的确是耳朵,不过...」他眼睛睁大「是你老婆的。」
「只要你联络了晓薇,我就会找一个漂亮的盒子,收藏你老婆的耳朵。」
我手紧张得冒汗,我的职业、家庭难道都被他调查清楚了吗?
「这...不关我家人的事。」
「不如我打电话问问她,你上了我的女人,关不关她的事?」
我彷彿逼进了死角,原先答应他不再见晓薇,只能算缓兵之计,我一定得再见她,但现在我却不得不做出抉择,眼前这个男人,感觉什麽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不会耍赖吧?」我说。
「我这个人没什麽原则,不过打赌这件事,我是“绝对”遵守规则的。」
「好,我答应你。」
「deal。」
他上前握了我的手,握完就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你可能觉得我应该要像个疯子,朝你身上射穿几个洞,但说实在的,晓薇不过是我其中一个女人罢了。」他说。
「但记住我的话,我打赌,从来不曾输过的。」 说完他就帮我推开了房间的门。
外头的西装男子早已准备好,迅速地将我带上头套,开车送我回剧组。
晚上回到家中,可欣正在厨房熬汤,我一见到她,就从背后紧紧的环抱住她,我已经好久没有抱住她了。
「干嘛呀?」她笑着一边挣脱。
我想着今天的经历,就抱得更紧了一些。
「少肉麻了,赶快去换衣服,晚餐快煮好了。」
我只是继续抱着,把头埋进她的背裡。
「对了,今天有个女人打到家裡说要找你呢。」
「啊?」我鬆开了手。
「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是不是你在外面的女人啊。」
「八成是剧组裡的小妹吧,早提醒过她们不要打到家裡来了。」
我很快地走回房间,把早就没电的手机插上插座,这才发现有三通晓薇的未接来电。
我一条条地把来电记录给删除。
我打算把她的一切通通删除,我不能让可欣冒任何风险。
但当画面停在删除晓薇联络资讯的画面时,我迟疑了。
萤幕上红底白字的删除字眼,彷彿连通着我的某个信念,我知道我还不能删除,至少现在还不行。
晓薇的脸庞又在我眼前浮现,以一种蒙太奇的方式,瞬间佔满了整个思绪。
「可以吃饭囉!」可欣在外头餐厅喊着
我这才回神,换上了家居服。
饭桌上又是漂亮的三菜一汤,可欣虽然白天在学校当老师,但煮晚餐这件事从不马虎。
我想起“要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这句俗谚,不免感到些讽刺夹杂着罪恶感。
「可欣啊,妳最近自己多注意一下安全。」我挟了一口空心菜放到她的碗裡。
「在学校裡吗?」
「我听说最近这社区有绑架事件。」
「这社区?绑架大人吗?」
「听说是黑道寻仇之类的。」
「好恐怖喔,学校最近也一直在宣导校园安全呢。」
「总之,妳多注意点。」
「说到学校,今天教务主任又再找我麻烦了。」
「又是她呀?」
「我这学期不是当导师吗?结果她居然又要我去处理评鑑资料的事情。」
我看着她频频点头。
其实我根本听不太进她说的话。
「一大堆耶,校务评鑑、家庭教育评鑑、环境教育评鑑,根本就做不完,导师光班上的事情就忙翻了,这些原来都是教学组长该做的事情,现在全落在我身上了。」
「那可真是糟糕啊。」
我低着头吃着马铃薯,可欣说的话就像餐厅裡放的音乐,偶尔才有几句会进到耳裡。
晓薇的身影依旧不断出现,像是潜意识把她投影了出来,彷彿她也在坐这餐桌上,我看着她坐在可欣的旁边,但却在桌底下用脚尖轻抚着我的小腿,她一口空心菜也不吃,只是露出恶作剧时一贯的笑容,说要把全部的肉都给吃光。
「那你剧组的小妹找你什麽事?」可欣说。
「啊?」我这才回神。
「不是有人打电话吗?」
「那是在问新剧本的事情,很头痛呢。」我随口说了谎。
「又要你赶稿啦?」
我点点头。
「要加油喔!彦伯一定没问题的。」
她对我笑了笑,几粒饭就不小心掉在她的袖口上。
我也对她微笑,看着她袖口的白米,想起了张爱玲笔下对白玫瑰的形容,可欣或许真像衣服上的饭粘子,温温和和不痛不痒的存在着,这是不是也是种幸福呢?
或许曾经是吧,但晓薇出现之后,这种不痛不痒的感觉,反而像是下雨后贴黏在身上的衣服,你只想找个机会把她脱了。
饭后,我独自回到书房裡完成最近在写的剧本。
“爱恨在黎明升起”
或许片商会取这样无脑的片名吧,但这剧本跟我畅销的那部“爱恨在黎明破晓”是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这剧本大概是我执笔以来灵感最丰沛的一次,好多台词,好多场景,都取材于晓薇。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穿着我的衬衫,长髮及腰,坐在她的钢琴前,弹着萧邦的第三号夜曲,美妙的音符就从她指尖流泻,她闭着双眼,小调的阴鬱悲伤,在她手中好似多了一分性感,她偶尔会摆动她的长髮,转头对我微笑,琴声透过空气振动着,绕过了暗红色的窗帘,透过了剩下一口的香槟杯,看着她的身影,彷彿有一圈光晕围绕着她,在那一刻,时间暂停了。
“人生无关于你呼吸的次数,而是那些让你屏息的时刻”
那是当天晚上我让笔下男主角说出的台词。
副导说,这句台词会成为经典。
「咖啡来囉。」可欣推了门进来。
「是不是又写不出来啦?」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我才发现自己眉头深锁着。
「没有没有,一切顺利。」
「别太逞强了,到时候头髮掉光。」
「不会啦。」我喝了一口咖啡「妳先去休息吧,我写到一个段落就去睡了。」
「早点休息吧,你今晚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可能压力真的比较大吧。」
「彦伯,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她真挚地看着我。
「真的没事。」我摸了摸她的脸。
我看着可欣关心的样子,方才思念晓薇的罪恶感顶上了喉间,此刻,我多希望自己从没有遇见过晓薇,或许我还能继续品尝可欣简单的幸福,但就像潘朵拉打开了宙斯的盒子,一切都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
隔天一早,我才刚到剧组,就被一台黑头车给拦下。
车窗摇了下来,裡头的西装男子面无表情示意要我上车,我别无选择。
一上了车就有两名男子粗鲁地将我的双手反绑,戴上头套,并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吧。
我没有机会提问,一路上听着汽车的轰隆隆引擎声,闻着西装男身上过重的古龙水气味,心情坎坷不定。
难道晓薇打给我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吗?
还是他改变心意决定要杀了我?
我能跳车吗?
就在不断的重复自我答辩中,我头套已被掀开,看似又被绑进同一个地方。
我们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地板上有一条深黑色烫金边的地毯,他们四人走成一个正方形将我围在中间,我只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声。
走廊的深处,我认出就是上次那间书房,走在左前方的西装男敲了门之后就退开,示意要我进去。
「你来啦。」一进门,晓薇的男人就上前搭住我的肩膀。
我嘴裡塞着毛巾,只能用眼神传达我是无辜的,并发出些微挣扎的声音。
「别紧张嘛。」
说完他就命令其中一个西装男将我鬆绑。
「你想干嘛?」我问。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
「越想越不对劲...」他低着头。
「你睡了我的女人,我这样就放过你?」他突然冲向我,情绪激动了起来。
「我们不是达成协议了?」
「去他的协议,我现在就要你死,我要把你五马分尸。」他表情夸张地说。
「我要你死!!!」他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摇晃,我原本想抵抗,但他手上的力道并不强。
掐了没多久,他就自己鬆开手,低着头,两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像在偷笑一样。
「你还蛮沉稳的嘛。」他抬起头,又露出了像孩子般的笑容。
「你到底想干嘛?」
「原本想吓吓你,但好像没什麽效果。」
「我是溷这行的,一看就知道你是在演戏了。」其实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好,你挺行。」他眼光看着我颤抖的手「这次邀你来,其实是要请你看点东西。」
一定不是好东西,我在心裡想着。
「算是一点小小的preview吧。」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要我跟着他走。
他带我走进一个漆黑的房间裡,裏头有一大片透明玻璃,像是单面镜一样,可以偷偷窥视另一个房间,但那间房是看不过来的。
那房裡的摆设,就像电影裡的侦讯室一样,只有一张不鏽钢的长桌,裡头没有人,但光线非常充足。
「你到底要我看什麽?」
他将左手食指竖起,放在唇前要我安静。
不久之后,三名西装男架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面色慌张,感觉正在大声呼叫,但从我们这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其中一个西装男用手掌把他的头压在钢桌上,另一个西装男将他两隻手固定在背后,那男子还是不停地挣扎,从嘴型看起来,好像不断在喊着。
「我以后不敢了,我以后不敢了。」
第三个西装男,缓缓地把西装外套脱了,拿出了一把比普通尺寸再小一些的美工刀,背壳还是萤光绿的;他卷起了袖子,就开始割花衬衫男子露出来那半边的耳朵,他用美工刀摩擦男子耳朵的上缘,但刀太钝了,完全割不下去,他手来来回回不停用力地抽动,那男子的脸色从惊慌转变成惨白,渗出来的鲜血,将他脸颊与脖子整个染红。
晓薇的老公专注地看着,原本下垂的嘴角,微微的上扬,露出像孩子趴在贩卖机上看糖果一样的神情。
花衬衫男子的耳朵就这样一小段一小段地被割了下来,那节奏慢的感觉自己耳朵也在发痒,割到中段时,可能经过动脉,血直喷上西装男的白衬衫,西装男一怒之下,就直接用刀子的尖端,戳进耳朵前段割过的伤口裡,那男子放声尖叫哭喊,但在这房裡看来,只像一部极其夸张的默剧。
就在男子快要晕厥之际,晓薇老公把我带出了房间。
「好看吧?」他对我说。
「你是个变态。」
「你知道吗?下次你再站在那裡的时候,眼前尖叫的,就会是你老婆。」
「我才不—」
他打断了我「我说过,我打赌,从来不曾输过的。」
说完后,一个西装男子就拿了一个上面有凤凰浮凋的红桧木盒给他。
「要看看吗?」他接过盒子,嘴角又微微上扬。
「我可以走了吗?」我一点也不想看。
「当然。」
接下来我又被套上头套送回到了剧组。
回到家后,可欣再次准备了色香俱全的晚餐,我看着桌上的滷猪脚,脑海中又不自觉闪过了晓薇,因为上週才跟她在温德餐馆吃过德国猪脚,当时,她把黄芥末故意抹在我的上唇,规定我不准吞下去,那微微呛辣的滋味,就在唇上徘徊了好久,我说她有毛病,她说这样会让我牢牢记住她,或许她说对了。
也或许根本不需要这些,我也忘不了她。
整个晚餐可欣还是谈着她学校裡发生的事,我依旧听不进去,男子被割耳的画面不时地会闪过脑海,我无法不去联想可欣痛苦尖叫的样子。
「你还好吗?」可欣说。「还在烦剧本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
「有我能帮忙的吗?」
关于我的烦恼,这宇宙中最无法帮忙的人,大概就是妳了吧。
「可欣,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爱吗?」
「怎麽这麽问?」
「算是我剧本裡男主角抉择时的考量之一吧。」
「真爱呀?我没特别想过这个问题耶。」
我看着她,希望她说更多一些。
「或许没有吧,比起爱情我更珍惜的是家的感觉。」
「所以你不相信,这世界有某个人,会让你选择抛下一切,只为了跟他相爱。」
「我不相信。」她微微笑。「就算那个他真的出现了,我也会选择你。」
我也对她微笑。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窝心的答案,但我多希望她相信真爱,也许她就能体会我所面临的痛苦。
「但剧本裡的男人应该要相信吧,这样才有戏剧效果。」她挟着豆芽菜继续说。
「或许吧。」
独自回到书房后,我从抽屉裡拿出了晓薇送给我上面刻有S字的金属手鍊。
当初我问她这个S是什麽意思,她说那代表我在她心中的感觉,smart?sunny?sophistcate? 她始终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我知道,我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独特,或许就是special吧?
我拿出手机,晓薇并没有再打来。
我好想传简讯给她,我想跟她说为什麽我不能联络她,我想跟她说她男人只把她当成赌注根本不在乎她。
「我打赌,可从来没输过。」那男子说这句话时神情中的自信,彷彿准确预言着,我终究会抵抗不住对晓薇的思念。
我拿着手机,手掌就跟几年前戒烟时一样,不停微微地颤抖,一条就好,我脑中不断想着“就一条也好”
只是那时是香烟,现在是简讯。
隔天一整天,我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始终担心那台黑头车会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前晚,我抵抗不住慾望,传了一条讯息给晓薇,我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她了,包含割耳朵的事。
她的反应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那男人是个疯子,她只在简讯的最后写道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我没有回覆简讯,甚至不敢想像我昨晚的这封简讯,会付出什麽代价。
那黑头车一整天都没有出现,但可欣失声尖叫的样子,却一整天都在脑中重复播放着。
我提早回了家,家裡的门居然是半开的,我马上冲到厨房找可欣,但她人不在那裡,只有手机放在餐桌上,流理台砧板上有着切丁切到一半的马铃薯,微波炉裡还有条解冻未完成的白鲳鱼。
我慌乱地冲进每个房间,但却都不见可欣的人影。
我焦急地想报警,但在那一瞬间,有个念头突然闪过。
「我现在可以打给晓薇,我已经自由了。」
这个邪恶的念头很快地被我压制住,我得先专注在保护可欣上,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决定先打给了警局。
铃声在我焦急的情绪下显得特别漫长。
就在铃响之际,可欣提着回收桶开门进来。
「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可欣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喂,这裡是警察署士林分局…”
我挂上了电话,抑止住想冲上前拥抱可欣的欲望。
「妳…去哪了呀?」
「倒垃圾呀。」
「还以为妳去哪了。」
「你平常都那麽晚回来,我每天都是这时间倒垃圾的。」她语气裡似乎有点生气。
我在沙发上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把内心的恐惧一口气呼了出来。
这时手机裡,传来了晓薇的简讯。
“我今晚就要见你。”
我独自回到了书房,手机裡回传简讯的文字删了又打、删了又打,方才可欣“失踪”的恐惧还没有散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侥倖多久。
"I wish I know how to quit you."
这是断背山裡杰克·葛伦霍对希斯莱杰说出最真挚的感觉。
我也希望我能像戒烟一样戒了妳,但晓薇,妳比尼古丁迷人太多了。
“今晚还不行。” 这是我最后传出的回覆。
晚餐桌上,可欣格外的沉默,表情冷漠,一眼也不看向我。
我挟了一口白鲳放进她的碗裡,她才看了我一眼。
「她今天来家裡了。」可欣说。
「谁?」
「她都告诉我了。」
「什麽她?」我不断祈祷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很清楚是哪个她。」
我只是看着可欣,说不出任何话
「她说你会离开我。」她看着我,眼眶漫着泪水没有流下。
「对不起。」我用了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那个女人就是你口中的真爱吗?」
「这就是你要的吗?像电影一样自以为浪漫的爱情。」
我咬着下唇说不出话。
她低下了头,好几滴泪滴在白色桌巾上,晕开的颜色就像午后阵雨前的乌云。
可欣抬起头,握住了我的手。
「你知道吗,就在她跟我说完之后,我还是煮了你最爱的白鲳,我还是炖了你喜欢的马铃薯炖肉。」她用力地把眼泪挤了出来,用湿润的眼神看着我。
「你还愿意跟我–」
「对不起。」我脱离了她的手。
我马上离开了家,开上我的三菱,只是不晓得要开往哪裡。
黄橙色的街灯一颗一颗的从眼前闪过,我沿着中山北路一直往南开,开过了民权西路,在马偕医院旁等着红绿灯。
这时候,手机传来简讯的声音。
我猜想是可欣,但却是晓薇传来的。
“到孤岭街旁的暗角咖啡找我。”
我用手机查了店址,才发现以我现在的位置来看,调头回家跟去那间咖啡厅的距离几乎一模一样,当下我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脚下的油门还是不停地踩着,而方向只是离家越来越远。
也许已经不能调头了,不是吗?
车裡的音乐刚好放着Rachel Portman的We had today。
假若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那暗角咖啡就是我唯一想去的地方。
停好车之后,天空原本的腥红色已经被黑暗吞个精光,暗角咖啡白底黑字的四方体招牌,就在前方不远处,我脚步加快,身体轻飘飘地,离开可欣的罪恶感完全被此刻的雀跃给盖过。
突然,我后脑勺受到一阵重击。
醒来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才两天不到呀。」晓薇的男人拍拍我的肩膀「你这应该破纪录了。」
我眼睛直瞪着他。
「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老兄。」
说完后,他就从西装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支手机,我认得那是晓薇的手机。
「你把晓薇怎麽了?」
「别紧张,她手机只是暂放在我这而已,她可不想在激烈运动的时候摔坏了。」
「她人呢?」激烈运动?
「你等等就会见到她了。」他露出了一点邪恶的笑容。
「你们抓了可欣?」我尝试保持冷静。
「当然。」
「我是绝对遵守游戏规则的。」
我心已凉了半截。
「你们放了她,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好。」
他看着我,露出了得意的样子。
「我真想杀你,还要等到现在?」
「真的...不关可欣的事。」我跪了下来。
「你懂不懂规矩呀。」
「明代的张居正说过: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孟子也说,不以规矩,难成方—」
说到一半,就有一个西装男子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说话。
他点了点头,就摆摆手要西装男退开。
「都准备好了。」他笑着望向我。
我还是持续跪瘫在地上。
他一人走出了房间,不久后两个西装男子把我从地上架了起来,扛到了上次那个漆黑的房间裡。
他手上拿着cohiba的雪茄,问我要不要也来一隻。
透明玻璃裡看过去的那间房还是一样明亮,像有人跟撒旦借了手电筒照着,上次钢桌上的血渍也都清理的一乾二淨,裡头一个人也没有,那男人只是缓缓地吐着菸,这样的等待就像在我心上绑着一颗倒数计时的炸弹,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接近引爆。
可欣终究还是被两个西装男子架进了房间,她眼神中充满着恐惧,身上还穿着今晚为我炖肉的围裙。
就如同上次那花衬衫男子一样,两名男子熟练地把可欣压制在钢桌上,并把她在上侧的头髮给拨开。
「放过她吧,求求你放过她吧。」我向他求饶。
他再次把左手食指放在他的唇前。
「精彩的才要开始。」
眼看那房间的门缓缓被打开,一个长髮及腰的女子,拿了一把粉红色背壳的美工刀走了进来。
那是晓薇。
她看向我们这裡,露出了她恶作剧时一贯的笑容,传了一个飞吻。
「你们玩我!」我朝着他大喊。
我才刚想要朝他冲撞的时候,就被两个西装男给架住在地上。
他看着我,吐了一口烟。
「游戏规则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
「你输了。」他再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接下来的画面,溷合着佔据我脑海中的恶梦与美梦,只是那美梦不再美,她是我恶梦的执行者。
事情发生两週后。
我倒完垃圾回家,煮着可欣最喜欢的苦瓜鸡肉,我走到了书房,可欣就坐在我书房的椅子上发呆,从那天之后,我常常想大声地跟可欣说,“对不起,我爱你。”但我想她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我向可欣比出“可以吃饭了”的动作,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出了书房。
翻开抽屉,我看了看那隻刻有S的手环,现在我懂了,那个S指的就是Stupid吧,也只有像我这样的傻子,才会自以为是的以为遇见了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