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Hollywood Ranch Market门前的铁皮作品。

A在一个小轻轨车站工作,当管理员。

小站很小,只有他一个人,偶尔来个穿黄背心的清洁工。车站在郊外,空气清新得很,环境优美得很,就是没什么人。除了早晚的通勤时间,月台上飞来歇脚的鸟儿都比乘客多。

A觉得有点寂寞。

他不怕无聊,他可以靠电视里的搞笑情景喜剧打发掉一个漫漫长夜,他可以窝在沙发里默默地喝一个下午的啤酒。他一个人住在离小站有点远的地方,平常没事不出门。每天上下班车厢里短短的旅途,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原来以为寂寞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最近,他觉得寂寞就像一片凋零的树叶,缓缓飘下,最后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A很讨厌寂寞的感觉,于是他决定采取一些行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喜欢上了女演员B小姐。

第一次看见B小姐是在电视上。B小姐灿烂的笑容简直如同热带岛屿的阳光一般,直直地射入他内心的岩洞里。

A突然觉得幸福了起来。他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收集了B小姐的各种相关物品。只要是有B小姐出演的电影,哪怕是只露一面的小配角,他也想方设法去买到DVD。他是如此地对B小姐着迷,以至于居然因为B小姐的倩影在脑海中盘旋而无法入睡。他在被窝里甜蜜地蜷缩成一团,感觉从来没有地良好。一句话,他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B小姐的迷。

而正因为这样,所以当那一天B小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简直怀疑眼前巧笑倩兮的玲珑美人是他脑中的幻觉。

B小姐后面跟着一大群工作人员,拿着各种摄影器材。他这才想起,上个星期接到电话说电视台要来做个“大家坐公交”的环保活动,现场直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检查一下身上穿着的制服是否整齐都忘了。

B小姐果然如同荧幕上一般亲切,而且本人的笑容似乎比电视里的更加可人。她笑意盈盈地对着摄影机做了一番解说,然后带着迷人的微笑,向局促不安的A说:“请给我一张二区的票!”

不知道这时是哪位神明给了A如此大的勇气,还是可怜的A已经人格分裂,他居然听见自己说:“……车票我请客,B小姐能把电子邮箱的地址给我么?请写在这上面!”

所有人,即使是老手,在做现场直播连线的时候应该也会紧张的吧!A这样想。所以,B小姐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僵。但是,不愧是上惯电视的名演员,B小姐眨眨妩媚的眼睛,甜甜地说道:

“好呀!”

接下来的事,A都记不起了,他的记忆简直出现了断层。他只记得自己如同站前小广场上的铸铁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攥着那张小纸条,连放进口袋也不敢,生怕它像一个梦,一翻身就会消失。

然而,该写些什么呢?他下班回到家,喝着啤酒,对着电脑发呆。他的脸映着电脑屏幕的白光,不知不觉地喝下了一罐又一罐的啤酒,直到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把最想说的话告诉她。

“B小姐,我是今天的车站管理员。我很喜欢你,可以的话能再见你一面么?”

按下“发送”按钮以后,A的酒就醒了。然后向他袭来的是近乎疯狂的悔意!他简直恨自己。接下来的几天,A过得魂不守舍。他不断地想:如果没开电脑就好了,如果没喝啤酒就好了……他仿佛有强迫症一般地刷新邮箱,可是始终没有B小姐的回信,只有一些让他恶心的广告,仿佛在嘲笑他。

没回我是理所当然的吧……发出那样轻浮的信,我应该是被讨厌了吧!他这样想。A沮丧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每天都时不时地去看看邮箱,甚至在上班时间。

然而就在他几近放弃的时候,奇迹发生了!B小姐以亲切的口吻回了他的信。

“好的。那就5天后的11月31号,上午11点,就在你上班的车站见,这样可好?”

A简直欣喜若狂!他觉得汹涌而出的乳白色的幸福感从头顶飞流直下,瞬间注满了他的躯壳,又溢出来充满了整个小小的值班室。平时看了无数遍的售票机现在看来无比可爱,他甚至在旁观那些面无表情的下班的人流时,想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响亮地亲上一下!

接下来,A以“有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办”为理由,为5天后的那一天请了假,又去百货商店买了一套高档羊毛西装。他还想:11点见面,是不是一起吃饭的暗示呢?

见面前一晚,为了第二天能有好精神,A早早地上了床,却睡不着。他闭着眼睛幻想见面时的场景,甚至在黑暗中笑出声来。

他恍惚地一直想着,也不知道最后睡着是在什么时候。不过应该很迟,因为他连设定的闹钟声也没听见。等他醒来,居然已经是11点差5分。

A一边诅咒着一切可以诅咒的东西,一边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妥当,然后跑出门。他招了辆平时舍不得坐的出租车,气急败坏地向司机报地名。平时的快乐时光,现在看来就像聒噪的乌鸦一样面目可憎。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但是小站实在是太偏远了,等他赶到,已经是11点25分。

A简直要哭了。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找遍了整个小站。但是目力所及之处,除了鸟儿,就只剩下那个不认识的他的代班员。B小姐好像不耐等待的枯燥,已经离去了。

然而A还是不死心。说不定还没来!像她这样的大牌名演员,迟到半个小时也许也不奇怪!他这样想。

但是等到太阳下山,B小姐和她温软的笑容还是没有出现。

A死心了。就算他再坚强,也不是时间的对手。

他买了一张轻轨票,准备回家。无意间他瞟了一眼车票背后的日期:

12月1日。

原来,11月是没有31日的。

A回到家。第二天去小站上班的时候,刚碰上穿黄背心的清洁工来打扫。清洁工问他,听说昨天请假,怎么了?

A低头,笑而不答。

“约会哟。”过了一会,他说。


任宁,于二零零八年十月,于澳大利亚墨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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