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母亲的面容又在黑暗里浮现,她那双慈祥睿智的眼睛依然那样深情,我委屈的向她诉说我陪孩子考试的劳累,家务和工作的劳累......她微笑着,一声也不吭,只是注视着我,直到我诉说的有点累了,她还是一声也不吭,只是微笑着注视着我。后来,我想起在这深夜中,母亲为何总是在黑暗中出现呢?她为什么一声也不吭呢?还有她那双慈祥睿智的眼睛为何还泛着晶莹泪光?!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母亲是在梦中,她出现的时候就会带给我光亮,有光亮的时候我就醒来了!
是的,当黎明的第一束曙光升起的时候,母亲总会牵引着我由黑暗里走向照亮。可转瞬就消失在这光亮里的母亲,您去了哪里?
下了床,穿着白色睡袍我赤脚站在卧室的窗前。皎洁的月光点点碎碎,轻灵地洒在身上形成各种小小的花似的图案。朱色的窗棂和透明的蓝色窗玻璃饱涨着某种神秘的潮湿,轻柔地影射着我。我低头,在卧室,在白色睡袍上,我终于寻找着到了月光形成的花!那是皎洁的水莲花,那是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母爱之心啊!我想起新约圣经中记录的埃及人在丧礼上供奉莲花的习俗,他们相信莲花有助于死者的再生。所以莲花的花语正是永恒的等待。是的,我们在等待,等待着贤淑高洁的您回归......可母亲,您到底在哪里呢?在水莲花剔透的光亮里我慢慢抬起头,斜靠窗的妆台上,侄女和哥哥的照片微笑着对视着我……夜,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我的心 为我奇特的梦境澎湃着。 我想起远在澳大利亚的雯(侄女),想起那个种着4棵泡桐树的老宅院,想起母亲慈祥的微笑,想起传来哥哥噩耗的那个凌晨,想起至今已育有二个孩子的我。很久很久我沉在了回忆里。 后来起风了,月光也散去了,晨曦中一轮浅浅红日远远地晕染在天边,我拿起了笔,铺开稿纸,珍妹子(母亲)在我的笔尖下飞速幻化,那是月光的花,是千言万语的香莲,是我每次从梦境里醒来苦苦寻找的月光的精灵,爱的潮汐,它在我白色的睡袍里,在我的身体里,氤染、铺展 绽放,这么多年,从没有离开过……
母亲------珍妹子的故事
那是一个临着镜湖的偏僻乡村,一个贫寒的家庭,一个倔强好学的女孩偷偷利用农闲在学堂外听课,直到拿到她可怜的母亲为她东挪西借积攒的学费交给学堂的老师————她才通过1年的抗争坐到了教室里,成为一名真正的学生。她的脚上没有鞋,她是学校里唯一赤脚上学的学生,她没有女孩子特有的羞涩,更没有女孩子的娇弱,她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在闪光,无数个清晨她赤脚踩着晨曦越过田埂去学堂,无数个黄昏她又第一个赤脚跑回家里的农田顶着哥嫂怨恨的目光低头劳动,因为拿了家里仅有的钱缴了学费,因为学费不够,可怜的老母亲迈着小脚东奔西跑帮她向东邻西舍借,哥哥嫂嫂奚落她,笑话她:“穷妹子去念书,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女人的命天来定,你还是赶紧找人嫁了······”。————她不是癞蛤蟆,她只是落身与穷人家,她是那样热爱知识渴望学习,她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她不想呆在这备受歧视的家里,无数次,在家乡的湖边她流着了眼泪;无数次,看着风浪下汹涌翻滚的湖水她又擦干了眼泪。 顶着哥嫂让她退学的压力她拼命干农活,出劳力,无数次地在湖里撒网捕鱼捞虾。村里的人都说她干活顶过男劳力,只有这样,唯有这样,她才能躲过哥嫂刺耳的谩骂在年迈母亲的保护下偷空去学堂上课,虽然一天的课有时只能听一半(要赶回家干活),虽然一学期的课她常常只能读半学期(因为学费交不齐),她依然是学校名列前茅的学生。老师同学纷纷给她拿来鞋子和棉衣,校长甚至免了她一半学费,就这样,学习着,劳累着,抗挣着,她感觉自己像是渔网里那只细瘦的麻虾,似乎怎样也挣不过网的束缚。
五年的岁月过去了,当她脚上红肿的冻疮再次开始在夏季里发痒,当她手上劳作留下的老茧再次开始在夏季里蜕皮的时候,一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那个金色的暑假轻轻来到了她所在的村庄。一个断断续续只读过五年书的乡妹子考上了县城的医专学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新闻。正在湖边织网的母亲被乡亲们抬了起来,簇拥着回到家门。
······ 多年以后,步入中年的珍妹子总想起当初家乡孙婆婆送她的那句话:“人不可能一辈子命苦的,无论到哪里,你都一定要坚持住好好活着......”。从16岁走出家乡的小乡村去上卫校,从参加工作成为护士,从成家立业到生育一男四女,母亲兢兢业业含辛茹苦,成为单位的标兵家庭的楷模。等到孩子陆续长大参加工作,结婚成家,好不容易母亲才舒缓一下近乎一生的匆忙,却没想到他 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却在她58岁那年别她而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刚满8岁孙女雯。母亲感觉自己一下子衰老了,母亲开始生病了,母亲心中那棵坚韧的大树倒了————当母亲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家庭里出生的时候,悲剧似乎跟随着她没有离开过。她甚至感觉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得到唯一的儿子的时候,母亲与父亲曾一起摆宴庆贺,祈祷儿子长命百岁祈祷儿子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在拥有儿子以后的岁月里,母亲生活的是那样充实,那样有奔头,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为母亲的骄傲成为她生命中的最快乐————母亲看着混得越发出息的儿子,站在宽敞的庭院里微笑着,当年的屈辱与苦难仿佛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儿子成为所在单位的车间主任,又被提升成经理眼看着还要成为局长,就在这个一切对母亲来说都是金色的日子里,在一次偶然的业务出差中,儿子遭遇了车祸,象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飘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永远离开了母亲。从此以后母亲的世界仿佛塌陷了,疾病终于缠绕住母亲羸弱的身体,母亲拒绝哥哥单位送来的抚恤金,母亲深明大义主动把抚恤金让给了哥哥单位一个患白血病的职工,母亲依然继续从并不宽裕的收入里挤出费用给附近的寺庙送去,那里有母亲收养多年的孤儿无忧。母亲后来又提前让我存下一笔写着无忧名字的存单,告诉我们姊姊一定要扶助无忧上大学。......一年后的冬天,母亲在病痛中,在街坊邻居的叹息声中终于还是决绝地走了。记得埋葬母亲时是冬天的某个清晨,出门抬棺的人把母亲的棺材抬到墓地刚刚葬好,天 瞬间飘起了小雪。
长夜,我终于再次哭了!
眼泪告诉我怀念一个人的痛,这种悲欣交集的心情无从诉说,多少年来缠绕着我。我感觉母亲就在我的身体里,在我那颗脆弱的心灵里,她温柔隽永的目光永远牵引着我,教我坚强,给我鼓励,引我向上…… 我又想起那支笔,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我总是蘸着点点月光回忆着和母亲共同度过的日子,努力记录着岁月深处母亲的一笑一颦。月光绵软地穿过的历史的隧道,穿越着朱色的窗棂和透明的窗玻璃,轻柔地影射着我。我低头,在这样的夜里,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我的那颗心在为我奇特的梦境澎湃着跳跃着……我听见我的那颗心在虔诚的祈祝,祈祝哥哥回归与母亲团聚再不分离。 多少次,我的笔尖飞速幻化,幻化成母亲慈祥的笑容,幻化成月光之花,这每次从梦境里醒来苦苦寻找的月光之花,如水莲一般轻柔芬芳,它在我白色的睡袍里,在我的身体里,在我洁白的稿纸上氤染 绽放 ,从没有离开过 ……“珍妹子,珍妹子,”穿过岁月年轮,我轻轻用心呼唤,呼唤着母亲,呼唤着这位曾经被人们叫做珍妹子的女子。
十五年的光阴过去了,每一个冬天,每一个飘雪的日子里都会想起母亲,想起那个叫珍妹子的姑娘,想起她赤脚读书的日子,想起她勤俭持家谆谆教导我们的日子,想起她住院的日子,想起她在儿子去世后苦守着,硬撑着和病魔搏斗,想起她收养孤儿四处做善事信佛吃斋的日子,想起她颤微微的呼唤,想起她那单薄的在寒风中颤抖的身
影,想起她嘴角挂着的坚强倔强的笑,想起她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发呆,想起她临去世前,抚摸着我嘱咐我学会宽容的情形……
想着想着,泪水就止不住的默默流下来,亲爱的妈妈,如果可以,来生来世我愿哥哥归回全家团聚再不分离;如果可以,我企盼上天能够延长你的生命;如果可以,我愿我写下的那篇《我可以》是永远怀念您的祭文!亲爱的妈妈,您的爱正如莲花,无中有,有还无,今生今世,亭亭中直,高洁坚韧,晶莹剔透,终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