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奔波的命吧,记事起就跟长途汽车站杠上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起初相距几十里地到后来的几百里地,越隔越远。时逢暑假来临,心中便似猫抓挠每日翘首企盼回家,如果大人们没有时间接送,就会去广华坐长途客车自己回,九岁多小小的我第一次坐长途车,兴奋紧张又害怕,座位被人占了也不敢吭声,近二百里地得足足半天才能到仙桃,就这样一直站回去,并无不适。
老家离车站二里地,下车后沿着通顺河,在高低不平的河堤斜坡里穿行,坡上长满茂密的树林,认识的有杨树、槐树、水杉和栀子,不认识的树更多。江汉平原的夏日很湿热,走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有时汗水会糊住眼睛,到河边洗把脸继续踏着树丛中的热浪深一脚浅一脚的独自前行。偶尔会有成群的鸡仔鸭仔横亘在小路中间,得赶走它们呀,最要命的是碰到鹅或者小黄狗,鹅会追着小伢子啄,小黄狗更可怕,朝着我恶狠狠地吠,僵持许久,不得已折了树上的枝桠去赶它,一边哭一边奔跑……老屋就在眼前了,藏在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得欢呢,似在夹道欢迎远方的游子归家。
推开后院门,进到灶屋喝水,小脚的婆婆(奶奶)循声而来:
“静伢~回来哒,斗(肚)子沃唔沃(饿不饿)?”
“沃哒(饿了)!”
婆婆掂着三寸金莲在灶台前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端出一大碗蛋花米酒来,眼泪瞬间冒出,滴到手中的碗里,晕开成一朵朵美丽的花……
一年就回两次家,总要给妹妹们带点啥吧,将积攒了一个学期的零花钱拿出来买了一瓶汽水一个橘子冰袋,放在书包里背回家给妹妹们,看着她们喝得开心自然也欢喜!可三两天后,就会失了“文雅”,和她们打成一片,哭闹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后来婆婆去世,爹爹(爷爷)和妹妹们都陆续到城里和爸妈住在一起,老家是回得越来越少;再后来几乎是断了和老家的讯息,偶尔从亲友那里得知谁谁去世了,谁家伢考上大学了,要拆迁了……到如今再去已是面目全非,记忆中的白墙翘檐灰瓦房早已消逝不见,随之而起的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二层小洋楼;家门前的水塘也遍寻无迹,就连屋后的通顺河也快干涸见底,湾子东头的姚家潭被回填充地卖了钱,那可是世代好多年有着泉眼藏着青龙,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水啊,潭里挖出的藕,和着排骨炖出的藕汤,汤色绛紫,入口粉软绵柔,在十里八村闻名呢!碰到老乡亲他们还会叫着我的乳名,招呼着寒暄着,年轻的一代几乎不识,小伢子们在身边绕来绕去,瞪着大大的眼睛惊奇地打量着我们,竟真的问着客从何处来……
一切皆过往,都消逝于岁月无情的变迁里,却又似未曾消逝,它们扎根在记忆里,印刻在思乡的梦中。
——-2018.4.13于风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