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有理想的母鸡,桂兰对自己相当严格,幸而她很聪明,懂得把握严格与严苛的界限,不至于因太过紧张而影响鸡蛋质量,毕竟对母鸡而言,产蛋才是最重要的。
话虽如此,桂兰最近过得却并不轻松,这是由于金牌母鸡考评会快到了。敖氏养鸡场每年都会举办母鸡考评会,考评会从低到高分铜、银、金三个等级,并规定,母鸡们只能按等级顺序参考。
桂兰目前是银牌母鸡,有资格参加金牌母鸡考评会。“桂兰,你可真用功,真好,我啊,就是太懒了,不然也想去考个金牌。”母鸡秀芬趴在垫着棉絮的鸡窝里,半睁着眼说。她已经准备入睡了,而桂兰才刚回鸡舍。银牌母鸡的鸡舍一律为十鸡间,每天有专人打扫,窝褥一周一换。“那你也来考吧,现在复习还来得及。”桂兰也爬到窝里,挨着秀芬说。
“算了算了,太辛苦了,有个银牌也不错,够了,我觉得 。”
“嗯,是不错……”
“而且呀,”秀芬聊着聊有了精神,“什么银牌啦,金牌啦看起来是风光,待遇也好了不少,不过咱们也不可能在鸡场待一辈子呀,到底了,还得出去混。我那朋友,就是上次来的那个,你见过,忘啦。她呀,就一铜牌,去年给老刘农场要去了。老刘农场呀!这运气……啧啧,那窝里铺的是啥,天鹅绒!天天蚂蚱青虫,小青菜叶子看都不看一眼的。还有那谁,叫啥来着,对,小凤,三天下不来半个蛋,听说上礼拜跟了建场,咳,吃穿不愁咯。不过她对自己也够狠的,建场这老公鸡都没几年活头了……”
桂兰嘴动了动,却没插上话。其实她也清楚,即便考上金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银、金牌母鸡分到待遇好的农场的几率比其他母鸡大一点,这是没错。可万事都是没法打保票的,等出去了,别人看重的还是产蛋能力。就像小芹说的:“下自己的蛋,吃自己的饭。”
小芹是桂兰在羽毛保养课上认识的同学。小芹身板小小的,总是低着头,走起路来,步子飞快,扎耸着羽毛,像一只刺猬。每天跟小芹一起上课的还有她的舍友,丽娜。
与小芹截然不同,丽娜一向是昂着头,挺着胸,迈着大步,目视前方。很多母鸡都对丽娜的这套做派都颇为不满,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少不了的,“啧,瞧她那胸挺的,跟公鸡似的,一看就不本分。”“我以前跟她熟,太清楚了,一天换三个公鸡,厉害得很呀。”
就连小芹似乎也对她有点意见,她常跟桂兰说:“丽娜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脑瓜太笨。”
“我看她挺聪明的”桂兰说。
“聪明还跟我们一起考金牌?她模样,下蛋都没话说吧,哪个农场不是抢着要,她挑都挑不过来,还来跑来受这罪,不是笨是什么。”
“哎哎,背后说我坏话也不知道小点声儿。”丽娜从后面一推,挤进来。三只母鸡就这样并排走着。
丽娜瞥着嘴,佯装生气:“哼,我笨,我多笨呀。这么笨肯定考不上金牌,你俩好好努力,我回去睡觉咯。”
小芹冷冷一笑,啄了一下丽娜的脑袋:“小丫头,别跟我耍嘴。我说真的,金牌母鸡又怎样,一天能下十个蛋,还是能把熟鸡蛋孵出小鸡?”
“总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吧”丽娜不太服气。
“鬼要你证明哦 ,浪费时间。”
“我不这么觉得……”桂兰怯怯地开了口。
丽娜和小芹都静了下来,仿佛鼓励她说下去。
桂兰微微低着头,说:“就拿我们现在来说吧,我们是不是比一些铜牌和无牌母鸡们更会保养羽毛,更会照顾小鸡呢。当然,或许某些铜牌和无牌会比我们做得更好。但我不想否认,这两年来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如果没有考上银牌母鸡,我恐怕连学习的机会都没有。我愿意相信,考上金牌母鸡后,当然,是如果能考的上的话,我可以学到更多。我觉得这对我是没坏处的。”
“嘛,你真心想考的话,倒也值得一试。”小芹说道,丽娜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后,桂兰通过了金牌母鸡考评会,同时通过的还有小芹和丽娜,出人意料的是,连抱着打酱油心态来参考的秀芬,居然也通过了。
此时年关将至,大车一辆辆驶进敖氏养鸡场,装上一整车母鸡,又一辆辆开出去。对于这一幕,桂兰早就习以为常了。总有一天,或在这里,或在某家农场,自己也要被装在车上送出去,然后挨上一刀,就这么死去了,这是每只母鸡的未来,没有谁会例外。
这样想想,或许金牌,银牌什么的真没那么重要。桂兰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说不定我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反正最后难逃一死。
她望一眼正在把母鸡往笼子里捉的鸡场工人,人类也是会死的吧,那他的生命也不见得有多大意义,一死就都没了。或许生命原本就是无意义的。难道只是等待死亡?桂兰陷入了深思,此种问题,仅凭一只母鸡是无法想通的。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蛋还是要好好下,桂兰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