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国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镇。镇中长满了四季不谢的月季花,名为月季镇。
01
冬日已至,雪花飘飞,几分寒冷中夹杂着梅花的香气。土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一片洁净的白色中,几株干枯的枝蔓迎着寒风而立。
在白色的遮掩下,那些昔日的花儿尽数匍匐,将美丽隐藏在土壤中,不愿与寒风嬉戏,不愿与寒梅竞舞。
我穿着棉袄戴着棉帽走在小径上,思绪不由远去。
我的故乡在月季镇,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记载着我的童年,见证了我的成长。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倏地升起丝缕的酸涩。
“想念月季镇了吧。”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笑着回头看向奶奶:“想啊,可是回不去了。奶奶不记得了吗?月季镇已经消失了。”
奶奶笑着摇摇头:“它其实一直都在,在我们的心里啊。”
我只是淡淡地一笑,没有回答她。
月季镇就是个神奇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存在,直到后来连我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寒风中,我为奶奶紧了紧衣服,拉着她向家走去。
十年前,月季镇消失了,至于原因,我至今还不清楚。新闻曾经报道说,月季镇是一个处于平行空间的小镇。
我只记得那里有魔力,有月季花神,有一个巨大的藏书上千万的图书馆,还有一片不会凋零的月季花。
我抬头看着天空,几朵云彩慵懒地舒展着腰身,好像一簇盛开的月季。我微微一笑,也许拥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02
这几天,医院举行了“关爱老人,健康生活”的活动,换言之,当地老人可以免费体检。
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早早便带着奶奶去排队,然而结果却让人意想不到痛恨不已。奶奶得了癌症晚期。
我无法想象平日里十分精神的奶奶会得这种疾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奶奶淡然的微笑,我的心像有虫子在啃食一般,疼痛地快要麻木。
奶奶表现得过于乐观,她不想我担心,不住地安慰着我。她说她想要在剩下的三个月里和我一起旅行,那是她一生的愿望。我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涌动,紧紧抱住她,颤抖着声音说“好”。
我怎会不知,奶奶最大的愿望是再回到月季镇。她是月季镇土生土长的人啊。可我却无能为力。
充分准备后,我开车载着奶奶,一路向东。奶奶想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便想带她去看看瀑布的壮美。
走上盘山公路几分钟后,我突然有种走错路的感觉。以前我来过这里很多次,早已十分熟悉,怎会在不知不觉中走错呢?我急忙停下来,打开手机确定方位,竟发现此地无信号。我不禁慌了。
我想要原路返回,可当我回头时,心脏猛地一紧缩。哪里还有盘山公路!这路的形状与方向都在悄无声息间变了!
我瞬间没了主意。
奶奶却显得很镇静,多年的打磨已经让她变得处事不惊。她提议继续往前走,我点点头,放慢速度向前驶去。我默默地开着车,看着后视镜中还在不断变化的路,心里害怕极了。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路两旁的树渐渐稀疏。再往前,四周突然明亮起来。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将车停下,呆愣了几秒钟,才激动地看向奶奶:“奶奶!是月季镇啊!”
奶奶也是有些激动,眼眶都红了,好像又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我扶着奶奶下了车,步行走在小径上。径旁月季花那么娇艳欲滴,如同一个个新生儿,带着晶莹的晨露,初醒一般地伸展着枝蔓,优雅中透着可爱,讨人喜欢。
奶奶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月季花的花瓣,如同一位母亲抚摸着孩子的脑袋,慈祥的眉目满是温情。
我感谢上天,实现了奶奶抵达生命尽头时的愿望;我感谢月季镇,让这个土生土长,日夜思念它的老人再次感受到故乡的温暖。
03
此时的月季镇只有我和奶奶二人。这里十分安静,对奶奶来说,却是一种享受。她老了,耐不住城市的喧嚣,月季镇总是最适合她的。
晚上,我像小时候一样趴在窗子上,感受着伴有花香的凉凉夜风,看着外面那片月季花海。
这片月季花总是不一样的,它们有蓝色的眼睛,会发出幽深的光亮。
我呆呆地看着月季花,突然高兴地跳起来,急忙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咱们留下来吧。这里的月季花就没有凋谢过,这说明在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啊!这样的话,那奶奶的病……”
奶奶瞧着我的兴奋劲,只是淡淡笑着。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但我已经决定了,我会永远留在这里陪伴着奶奶,毕竟她是我最亲的人啊。
这时,一阵悦耳的歌声传进了屋里,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悠扬动听,如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心头。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那片月季花摇摆着婀娜的身姿,在咏颂着生命的赞歌。
此后几日,我总爱漫步在花间小路上,或唱一首曲,或吟一首诗。但很多时候我是拿着书,陪在奶奶身边。书中的另一个人文世界,让我对时间消遣成了最有价值的消遣。
奶奶性格有些孤僻,喜欢独自一个人,就算一整天不说话她也不会感到难受。而我不一样,我是个比较好动又容易感伤的人。如果我不待在热闹的地方,我会感到难受,烦躁或时有时无莫名其妙地伤感。
终于,我呆不下去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吧,当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时,却又不再珍惜。我曾经那么思念月季镇,如今又厌烦这里,而我曾经总想逃离的喧嚣城市如今却成了我思念的对象。
可我不愿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告诉奶奶,看着她舒展的眉目,我实在是不忍心。我宁愿自己不舒服,也不愿她不开心。
于是,我便忍着。而这样做的代价是让我更加地孤独。
终于,我的一声叹息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奶奶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毛线,只微笑着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啊……”我努力想笑几声,却不成想多次咽进肚里的泪水竟在这时涌了上来。
“明天,咱们就走吧。你的车,还在吧?”
我摇摇头:“可是,奶奶,你如果出了镇的话……”
奶奶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吗?月季镇里的月季花曾经和普通的月季花是一样的,有花期,会凋零。”
我有些惊讶:“怎么会呢?”
“从前,第一个来到月季镇的人,也就是我们的祖先。他向月季花神祈求,可以长生不老,万世永存。但是月季花神拒绝了他,因为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财富,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很失望,于是他展现出了邪恶的一面。他把一些成功人士骗到这里,组建起了一个小社会。他做了镇长,相当于一国之王。他将那些人困于此地,而那些人却向往自由。于是,在他的统治下,民不聊生。
“月季花神错以为在这里的人们是因为不能长生才如此悲伤,于是便让月季镇的时间停止。但我们的祖先还是死了,是让被他骗到这里的人们杀死的。”
我点点头,“所以,从那以后,这里就不存在时间了。”
奶奶只是看向远方:“我就是当年被骗到这里的人之一,但很意外,那时的我竟然有些舍不得月季镇了。”
“那您,现在还走吗?”我不禁问道。
04
奶奶对月季镇的情感就像是孩子对母亲的依赖,是刻进了骨头里的。
“人终有一死啊,长生不死,到底有何意义呢?其实奶奶不在意寿命的长短,等你老了,也会这么想的。人终其一生,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这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
我看着她,笑着流着泪,走上前抱住了她,“奶奶,您就别讲道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这样做其实就是想让我快乐。”
我懂她。因为她说过,她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可以在有生之年为我编织一百件毛衣,而现在我收到的只有九十件。她还有十件没有编织呢,怎么会带憾离开呢?
奶奶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我,我打开一看,竟然是十条五颜六色的围巾!我又红了眼眶。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道:“奶奶眼睛酸疼地厉害,又知道自己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所以只能编织十条围巾。孩子,我们走吧,回到城里,就当是我最后一个愿望吧。”
我在矛盾中做出了选择。我是奶奶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的快乐,才能换来她真正的快乐。人总是自私的,但他们对晚辈的疼爱,却是最无私的。
出了月季镇,我不禁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月季花的正迎着阳光,缓缓摇摆着。
而我知道,月季镇里的月季花,总有凋零的时候,就像人一样,总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但它们的灵魂,他们的爱,永远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