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月光沁人凉

万籁俱寂。

今夜月色很好,月光像碎碎的银子倾斜在我的床边,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的走着,一如我的心跳,规律而清晰,还有三分钟就要一点了,然而我丝毫没有睡意。

脑海中像翻涌的潮水,一波一波的记忆慢慢涌现在眼前,思绪繁杂,我索性掀开了被子,想去客厅倒杯水喝。

客厅里一片雪白,所有的家具上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防尘布,今天是正月初五,还没过完年,明天我就要启程回京了,不,应该是再过七八个小时我就要走了,而父母也要离家去湖北打工了,这个家即将空无一人,没有家的样子了。

我往杯子里倒了点水喝,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滑,冷得我浑身一颤,头脑更加清楚了,我知道,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侧耳倾听,父母睡得正沉,轻轻地打着鼾。

老爸还有两年就要五十岁了,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扛到肩头的年轻人了,花白的头发显得愈发苍老,眉间的川字纹越来越深,这些年的操劳,让他的身体有点三高,一直让我很担心。

年夜饭上,老爸嘬着珍藏的蛇药酒,脸上染着幸福的红晕,已经有些微醉了,电视上传出春晚的歌舞声,他看着电视,似自言自语道:“儿子,在外好好打拼,注意身体,家里有我呢,别担心,你老爸还能再干个十几二十年的,”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有些湿润了,不知道为啥老爸突然说道这个,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汤碗,狠狠的点着头。

老妈笑盈盈的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了我的面前,妈妈的手型很漂亮,纤细修长,但是多年的操劳和不可遏制的苍老已经让她开始有细纹了,每年我都会攒点钱,给她买一些好的护肤品,就是想让时光在她的身上走的慢一些,面前的饺子依旧是别别扭扭的躺在盘子里,说实话,这是我见过的最丑的饺子,每年过年老爸都劝老妈从外面买点现成的生饺子,这样她就不用费力费心了,但是老妈总是不同意,她说亲手包的饺子才最有年味,她说的没错,这是我一直抱怨难吃却一直吃不够的饺子。

爸妈一把年纪还在外漂泊打工,这背后的含义我一直了然于心,从小我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那种特立独行的性格不知是任性还是与众不同,凡事争强好胜,追求完美,这是一把双刃剑,只是另一端被爸妈接住了。

高中的时候如愿以偿的考上了省重点,在名曰“火箭班”中的我也是学习的佼佼者,可是高二的时候却突然迷上了电影,当时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在那一格格光影浮动中,我感到无比的愉悦与放松,电影像一个伊甸园,我所有的梦想和幸福都蕴含其中,我对电影深深着迷,她像一个神秘的魔女,深深攫取了我心,于是不顾全家族的反对,我毅然退出了“火箭班”,去了艺校学艺术。

因此考大学的时候,我在第一志愿里写上了我非上不可的北京电影学院,第二和第三志愿则空白如雪,家里人都认为我疯了,轮番的来劝导我,好歹也写个学校保底,然而我是吃了秤砣的心,丝毫不为之所动,于是家里的炮火便向老爸开去,叔叔阿姨们轮流登门劝阻,他们是好心,不忍心看到我这个昔日的好苗子到最后一搏的时候栽跟头。

那天老爸端着茶壶,悠悠的喝着,听着叔叔阿姨们的唾沫星子乱飞,“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快劝劝小军啊。”老爸皱了皱眉,终于说道:“好了,你们都别再说了,我相信他的决定”,说完就起身走了,留下一脸惊愕的叔叔阿姨。

我倚在门后,露出会心的微笑。

然而现实比我的想象骨感太多,甚至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高考成绩公布后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落榜了,曾经的梦想一下子变成了利刀,一刀一刀剜着我的心脏,我突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骄傲的我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父母每日噤若寒蝉,对我察言观色,生怕说了什么话刺激到我,一家人都过得如履薄冰,我终于在一次被同学随口询问成绩后崩溃了,躲在卫生间里拿出了剃须刀划向了手腕,连日心如死灰的我原本以为已经没有感觉了,但是当刀片触及血管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疼痛和懦弱,细小的血液像一段小小的红线,蜿蜒在手腕上,蠢蠢欲动,我愤怒到了极点,活也活不成,死又死不了,除了砸烂卫生间里的瓶瓶罐罐,我还能做些什么!

父母听到了卫生间里的异常就连忙踹开了门,母亲看着地上的点点猩红,抱着我痛哭不已,父亲则无措的搓着头,眉头紧锁。我推开了父母,不顾他们的痛心呼唤,夺门而出。

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任何痛苦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痊愈,我终于慢慢地平复下来了,或许是内心那只困兽并未死去,或许是看到一夜间苍老的父母而感到愧疚与不安,总之我清醒了,继而又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复读。

复读生的压力比应届考生大得多,要忍受孤独和别人无意识的排挤,看着原来的同学都上了大学,我的内心十分恐慌和焦虑,那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封闭的,只留了一条缝隙让我的父母穿过,他们是我强大的后盾。

时间的指针又指到了此时此刻,不同的是年份那格向前跳跃了一位,我考上了位于祖国黄土高原上的一所大学,专业是电子通信,曾经的电影梦像一盏小小的烛光,在我的心中时闪时灭,又像一根纤细的羽毛,时常骚动着我的心。

终于有一次实习机会让我重新触碰到了电影的边缘,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溺水者,紧紧抓住,不肯松开,忙碌的实习工作让我很少有机会回家,就连过年都鲜少回家,每当大年三十的时候,父母就像两个小孩哄抢糖果一样抢着电话,和我家长里短,说东说西,从华灯璀璨到爆竹声声,依旧舍不得放下电话,我笑着和电话那头的父母聊着家常,想象着桌子上那盘歪歪扭扭,我却无比想念的水饺,然后捧起面前的外卖盒子,吃得香甜。

人生总是不断面临着离别和选择,快毕业的时候,我又犯了“一鸣惊人”的毛病,吵着闹着要去意大利进修,我满心欢喜的和家里说,以为他们会像从前那般支持我,然而父亲却说不行,他巍巍的抬起头,似是很艰难的和我说:“儿子,是爸没本事,你要是出国学艺术,家里凑不齐你的学费。”我的心顿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说我可以自己打工去赚钱,不用家里拿钱,但是父亲却沉默的摇了摇头,这让我的心里一下没了底,我一下子清醒起来,沉下心来想着自己出国的事,细细盘算起来,果然是光凭我的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完成这项“壮举”的,父亲花白的头发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那深沉的目光有些浑浊,却透着深深地愧疚和疲惫。

这一次我终于妥协了,顺利毕业后,我就去了北京,当起了北漂队伍中的一员。

回想着自己的成长经历,发现里面透露着太多的自以为是和不可一世,在选择中我时常胜利,我胜利的原因无非就是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俩从来没有指望我成为伟人,只是希望我能脚踏实地的生活,但是当我有梦想时,他们总是会不顾一切的给予支持和付出。

父母就像是两棵静默而坚实的大树,每当我回头,他们都在风中朝我招手,而我却忽略了,再健壮的大树也会有老去的一天。

我其实是个性格很冷的人,真正懂得内心的朋友并不多,但是老妈睡前告诉我,让我有空多跟她聊聊心里话,她愿意随时当我的树洞和垃圾桶。

但其实,报喜不报忧,应该是每个在外子女的特性。真的很羡慕,可以在父母身边的同学。也许是我在外面飞惯了,是真的觉得寂寞。

不可否认,我有着极其矛盾的心情,我的确是想家想爸妈的,但同时,我又想坚定内心的坚持和梦想,即使遥不可及,也是维持让我心跳的一部分。

站在窗边的我身体已经凉透了,但是手中的水杯却有了温度,我放下水杯,回身往卧室走去。

明天早晨早点起床吧,不吝啬我的祝福,让爸妈带着希望去远方。分别有时,相聚有时,悲伤有时,喜乐有时。既然他们的全部在我,那么我好了,他们也会开心。

临别给他们一个拥抱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东风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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