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开张
迟英信心满满地带着苗黑胖三拐两拐,步入了城镇偏僻处。
这是常理,偏僻的地方东西便宜,他们寻到了一条偏僻的街——这条街确实够偏僻,除了几户人家之外,就没有看到什么店铺,一只大猫蔫吧无力地蹲在墙头。这时迟英眼前一亮,看到大猫所在之处正对面有个破旧的牌匾上写:文房四宝!这家店只开着半扇门,进的门去,店老板靠在太师椅上鼾声大作,一股霉味混杂着脚臭味迎面扑入鼻腔。
他们的到来惊走了一只小耗子。小耗子匆忙从二人之间穿过逃出门去,那大猫忽然来了精神,从墙头一跃而下狠狠地将小耗子扑倒,立刻蹲下“咔嘣咔嘣”美滋滋地拒绝了起来,这景象令迟英一阵反胃。
回转头去,只见店老板揉着眼已慢悠悠醒转,眯缝着眼打量着他们。待二人讲明了来意后,店老板立刻从太师椅上下来,找到了鞋子船上,这才忙不迭地准备开张了。
生意的上门,永远是生意人的兴奋剂。
便宜的宣纸已发黄,勉强可以找出一些新鲜的纸张来,墨块似乎放得太久,尽是灰尘,迟英选了一些,又挑了一支狼豪中楷,统共是五文铜钱。见到铜钱,店老板咧着一嘴黄牙激动地陪着笑脸,又把角落里一方缺了角的砚台当作赠送品送了出去。
笔墨纸砚,这下子齐了。
二人兴冲冲地返回繁华处,挨着方才那算朽的书画先生,这就算是准备开张了。从临近的人家讨得了半碗水,苗黑胖汗流浃背地开始一边研着墨,一边扯着嗓子开始喊了:“诶,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新开张的书画摊哎,品质优良童叟无欺而且还便宜喽。”
只见那书画先生怨毒地朝这便瞪了一眼。
自古以来同行相轻,同门倾轧的例子数不胜数,由于利益的牵涉,谁希望看到竞争对手的出现呢,这倒好,他这便要降价,岂不是坏了规矩,连累地书画一条街都要降价了不成。“你这个小孩子怎么不懂规矩乱喊价来着。”书画先生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数落着苗黑胖。
“嘿嘿。”苗黑胖并不接茬。
迟英席地而坐,酝酿着情绪这就准备进入状态,只见他忽然睁开眼睛饱蘸浓墨,开始肆意挥毫。这份大家风范立刻引起了看客的注意,摊前立刻多了几个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迟英作画,带着浓浓的好奇心。只见,一副大气的山水图立刻呈现大半,技法虽然略显生疏但底蕴还是大有味道,毕竟迟英是在名师的指点下曾经练过那么一会工夫的,现在迟英在作画的过程中,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名师曾经的各种指点,将他传授的勾勒技巧尽量发挥了出来。
一阵叫好声,书画摊前又多了几人。
赞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最能鼓励人心,能让人超水准发挥。迟英在这喝彩声中超常发挥着,将断墨残墨的效果都用上了,眼见一幅还挺不错的泼墨山水图就要成型。此时,书画摊前有位年少的公子突然扯着童音讲话了:“大哥哥,你的画里为什么连一只鸟都没有呢。”
哦,对对,好像应该有鸟才对。
然而迟英却在此时犹豫了起来,山水泼墨这种画法类似狂草,只要闭着眼睛将老师讲过的技法尽数发挥,就能画得不错,然而,精致如飞鸟、老鹰一类动物,需要的是略具形态、活灵活现,这运笔的轻重缓急以及墨迹的浓淡可就有些讲究了。
他试着在某处画出了一个树枝,树枝从一大块浓墨中延伸了出来,尚算自然得体,继而他小心地在树枝上添加了一只画眉鸟。不过,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变数,只见鸟嘴处的墨稍微浓了一些,水分太多,那部位的宣纸貌似是凑巧糟掉了,鸟嘴处的墨迹散开了,尖锐的鸟嘴变成了一只滑稽的刺猬。
“哈哈哈……”看客笑了起来。
这笑声中饱含戏谑之意,众人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并无责怪之意,但自尊心强如迟英这般的少年,他的脸已经红成了一枚熟透的柿子。“哎呀,这个纸张是怎么回事,对不起让各位见笑了,我重新来。”迟英打着圆场,将那画作揉成一团丢掷在一旁,仔仔细细地重新选了一张纸,这就又开始了。
一样的套路,只是迟英这次已经开始心里打着鼓了。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世事艰难,我本该多学一些才是。”自责充满了迟英内心。他不再犹豫,专心致志地开始描摹着画作。一些看客早已离去移步别的书画摊位,唯有这位小公子和几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注视着迟英手中的笔。随着浓淡的交替,迟英成功地在树枝上画出了一只还算是相当漂亮的小画眉鸟。
“画得真好,我喜欢看哥哥画画。”那位小公子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令身后的仆人一阵摇头,其中一位摇着折扇类似师爷的中年男子更是叹着气。
迟英瞬间对自己的作品有了判断。
坎坷的经历令迟英抛却了傲慢和过度的自信,这师爷的一声叹能说明很多问题,迟英定睛朝自己的书画作品看去,果然,未曾细看之处,尽是瑕疵和漏洞,甚至,某处的残墨说得上是败笔之作了,但很显然这位小公子就没有看出来,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小画眉鸟上。小画眉鸟是迟英的得意之作,他平素就喜欢画鸟。现在墨迹稍干,画眉鸟的层次更加逼真,甚至连师爷的叹气声也嘎然而止,替换成了一声“咦?”
的确。
鸟嘴上的毛连着鸟头,鸟身上寥寥数笔羽毛在墨迹稍干后更加丰满和具备层次感,鸟目中的一点残墨恰如其分,不多不少,令画眉鸟的神采活了起来,仿佛它正梳理完羽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小公子甚至想伸出手去抓它,但又怕惊飞了它。
那师爷的目光从小画眉鸟身上收回,重新到了这整幅画,目中却重新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表情。
也是,一个小孩子的心中哪有什么沟壑,这幅山水写意,根本就没有意,只是这孩子多少有一些书画技法而已。再看,整幅画笔墨甚多,过犹不及,已将留白挤压至很小一块,故而整幅画看上去过于压抑,缺乏根本的的灵动感。再者,笔锋粗糙,大胆却少了谨慎,该细节之处都是一笔带过,想来,这不知是谁家不成器的孩子出来故弄玄虚。一念至此,师爷道:“既然书画已成,为何还不题字?”
题字?
迟英脑子嗡了一下,敢情是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写字这个环节,更要命的是顺着写字去想,想到没有印章。没有印章还作什么画。迟英硬着头皮在留白处尽力用最好的手艺写着题字,但十分遗憾的是,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蹩脚之极,迟英带着满心的愧疚题完字,从墨堆里扒拉出来一块朱砂,在另一个小碗中化开,洗净毛笔后蘸着朱砂,硬是生生在题字后画出来一个印章。
这个印章画得不错,总的来说,迟英画东西要比写东西更在行。那小公子早已鼓起掌来:“哥哥画画得好,写得也棒,我要买这幅画。”是吗,迟英一阵心虚跟着小公子一起笑了起来。
师爷气冲冲地绕过小公子走上前来捧起画摇头叹气问:“这书画多少钱来着?”那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这么糟糕的书画还叫什么书画,简直是糟蹋纸张和墨。迟英略一沉思,他已知晓自己的水平,因此迟英不卑不亢地讲到,“如果小公子喜欢,就随意给个价吧。”
“嗯,让我想想。”小公子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样吧,”小公子道,“你画得比他们画得有趣,可是方才我家师爷说了,你呀画得并不好,所以我只能给你五两银子,就这样吧,给你。”
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呈现在小公子手里。
五两……
迟英的脑门子仿佛被雷劈到,一阵空白。
然而毕竟是苗黑胖反应快。
“好好好,多谢这位小爷。”苗黑胖避开师爷刀子一样的目光,忙不迭地将五两银子迅速揣入怀中,目送着一行人远远离去,这才笑出了猪声,“哎呀发财了发财了,才开张这就遇到了冤大头。”一贯等于一千文铜钱,五两就是七贯,足足七千文铜钱,难怪苗黑胖发出了猪笑。可惜,他们并没有看到临摊书画先生眼中艳羡并怨毒的目光。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迟英和苗黑胖早就死了上百次了,不,他们早已变成了肉泥和饺子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