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在两家报刊发表)
早起上班,从住房的二楼往一楼走,才走到楼梯口,一股久违的香味扑面而来。在这花香寥寥的季节,一闻到这种味道,内心里立即庆幸自己还住在乡下,更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一户代农加工大米的人家,近十年之久。骄傲地宣告一下吧,这扑面而来的味道,是新上市的杂交稻加工成大米后飘散出来的。每年的这个时节,在我家的打米房里,这种我最熟悉最期盼的味道,都会如期而生。
前些年,孩子还小,没出门上班的我,跟着公公婆婆在打米房里干活,有机会见证稻子被吸进机器、在机器中运行结束后,蜕变成白花花的大米流出来。干活时,我一直负责张口袋,接大米,我总是喜欢利用劳作之便,把捧着的双手放在机器出米处,让带有热温的大米堆积在手心,一两分钟后,手中堆满的大米又哗哗地往袋子里流。此时此刻,手心处的丰收感,只有我自己满足地悄然体会;每次,在放掉手里的大米时,我又会迅速地用右手收拢的四个手指勾住一撮米粒,送到鼻尖轻闻——早稻米的香,让人难于捕捉,它的香,泛,散,粗糙;杂交米的香,与早稻米相比,米香浓郁,收敛得当,那一股传统的香味,易入鼻腔,能刺激食欲;本地人,种植粳稻的人家不少,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时的家庭用粮,却很少有人家选择粳稻米。偶尔,有个别农户带粳稻来加工,在帮着接米的过程中,我一次又一次抓这户人家的粳米来近距离嗅与闻。粳米之香,比杂交米更为清香,更为精致、细腻(用这样的词汇形容米香,确实让人费解)。每一次,看到我闻香很投入的样子,其他来加工大米的人,也会学我的样子闻米。在机器加工粳稻的整个过程中,打米房里升腾不止的香味,让在场的所有人,眉目舒展,谈资不断;逢年过节,有些人家还会带糯稻来加工,糯米的香味,也比较散乱,不易捕捉,但它独特的香,一旦被捕捉到,能让人的嗅觉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还有一种米香,据我所知,很受地域限制。本地人,喜欢吃粉蒸肉。长期住在乡下的老人们,取十来斤早稻米,或粘性不强的杂交米放入中锅中翻炒,直至热乎的香味中带丁点糊味,米即可出锅。老人们,颤颤微微地拎着炒米到我家加工成粗面粉,一年四季,他们一家都可以吃到自己做的粉蒸肉。
等过了年,再加工大米时,所有的米香,估计是在稻壳里经过长时间封锁与沉淀的缘故吧,也或是大米变得吝啬了?米之香味收得紧紧的,就算人离米粒很近,也要使劲扇动鼻翼,才能捕捉到些许米的香味。
近来,天色大好,农人们收割完杂交稻后又将其晾晒干、入仓,我能想像得出他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因为,每天清晨,方圆好几公里的农户,都会用板车,或电瓶车载着稻谷来我家排队作不抛光的粗加工。
真是幸运,今年的大米才飘散出来的第一缕香味,我赶巧闻到。在新米香的笼罩中,我走到一楼打米房外的院子里,我看到小院里站着很多老人。平日里,他们坚守在乡下,躬耕田亩,饲养家禽。跟相熟的老人打过招呼后,我拿出毛巾细心擦拭电瓶坐驾上的灰尘。老人们自顾闲聊开来:“就你老两口在家,还加工这么多稻?准备吃半年呀”,有人问。“我的几个孩子,都在合肥买房安家了,趁天气好,路好走,我赶紧多拉几袋稻子来加工。这个星期天,孩子们说好了的,都要回家来拿新米”。还有个老人大嗓门地说:我的两个孩子,都已成家,一家在上海打工,一家在西安做豆腐。一会儿,我加工好新米后,就会到马路对面的客运站,托大巴车上的熟人带一百斤米到上海给儿子一家吃;另外的一百斤,留给在西安的儿子,他过几天回来办事后带走。明天早上,在上海的儿子一家应该就可以喝到新米粥了。
在上班的途中,我一直在回味老人们的对话,我想像着,那些住着他们孩子的城市,接纳或大或小的一袋米后,一膛温暖的炉火履行起烹饪的职责,携带乡土气息与父母之爱的米香,瞬间转换成饭香。闻着饭香的这些城市,这些孩子,该有多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