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春节(公历平年),是告别与贪念的开始;是对孕育、生长以及传承的最新感触。
我的故乡位于邵阳西南部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古镇―高沙。高沙―在清末年代又有“小南京”之称。镇环河对立而建,以一座名为“淮南桥”的老石桥相连;河两岸白墙墨瓦,柳树成荫;在阴雨朦胧的节气里,江南之韵,显而易见。又因其四周环山,不太便利的交通,造成了它封闭与发展缓慢的重要原因;可也正因为如此,造就了一座有着自己浓厚的特有的文化气息的小城镇,这种文化渗入在这里孕育生长的人们的衣食住行中。
要说传承的体现,莫过于春节的习俗与热闹。在我们这,过年是一件大事,以往的规矩、习惯一样一样流传至今,不因其繁琐而自行简化。
从腊八除尘开始,每家每户会聚在一起酿酒,打豆腐做邵阳特有的猪血丸子。待年三十那天,每家每户会杀一只鸡,捉一条活鲤鱼养着;下午,会劈上一大堆干柴准备好,大年三十晚上必需烧上大火,意味着来年家火旺盛、大吉大利。到了年三十晚上,父母长辈会告诫家里的小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饿死了”“冷”等等……告诫完之后,大人会去准备“年关萝卜”,红烧白天养着的鲤鱼,蒸好鸡。等这一切准备就绪,摆上桌,用来“敬神”(过世的长辈与天地)。年初一,给父母长辈、方圆几里的邻居拜年,求家人团结邻里和睦。每一年的初一到初五,家人之间或出门在外都不能与人争吵……
二十多年前,我开始在这种传统的氛围内成长。从记事开始,就被父母在年三十的那天反复的告诫着用新衣服哄着,然后看着他们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从他们的神情里能看到对新的一年充满希望的期待。我一直觉得,这种感觉是不会改变的;因为二十多年来,从未改变过。
但二十多年后的今年,我发现,年的味道发生了变化,我发现爸妈眼里的那种神采,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他们变沉默了。我想和他们说说话,可就是插不上。爸爸一个劲的在烧火,手习惯性的往里塞,眼睛盯着越来越旺的火出神。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拿着手机兴奋的要我给那个回个短信;把打好的信息给我看,然后把打好的短信删了又打,问我这样好不好那样好不好;折腾上一个晚上。
大年初二,爸爸破天荒的在过年的第二天和人打了一架,而且还是在外婆家拜年的时候。只是因为那个人莫名其妙的骂了在开车的我,在车外的爸爸冲上去。我从车里跑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爸爸那一双通红的眼睛,我吓住了。后来,在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不停的说着:“他竟然骂你”。然后,眼睛开始一圈一圈的红了起来。
大年初三,爸妈为了给我准备出嫁的嫁妆吵了起来。
大年初四,爸妈为了给我准备怎样的出嫁酒席吵了起来――爸爸觉得不能委屈我,妈妈说她要自己准备菜肴。
大年初五,我和爸妈为了准备多少辆车子多少人去男方家吵了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就说了句――坐不下就不去嘛。爸爸呆住了,然后第一次大声的吼我说:“好!都不去!都不用去!我和你妈也不用去!我们都不要去你家!(爸爸把我要嫁的地方说是我的家)”。心――被堵的慌,我赌气的缩在被子里不肯吃饭。过了会儿,爸爸过来了,他说这么大的人了,都要结婚了还跟你爸耍起小孩子脾气来,起来去吃饭,你妈做好饭了。我缩在里面哭了很久,一遍一遍回味一字一句的温暖,想要拼命的记住。
大年初六晚上,接亲的过来了,爸妈沉默了一晚。
大年初七,出嫁酒。早上,爸爸哭了。二伯不停地对着那个要把我带走,以后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交代着。爸爸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受控制的流出了不舍与心酸的眼泪。中午,妈妈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没有把饭煮熟,让那些来喝喜酒的人好多都饿着肚子回去了。 我看着在我眼前为我忙碌的爸妈、姑妈、哥哥们……我发现,这是奶奶走之后我们家第一次这么团圆。可是我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团圆的满足,而是不舍与担心,那个最小的小妹妹、小家伙要出嫁了。
那天晚上凌晨,我撑着红伞,提着“马灯”告别了父母。渐渐地踏上了那辆即将把我带去远方的车,我笑不出来,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我痴痴地望着前方,车子缓缓地经过我最熟悉的画面,我看着那些深深镶在心底的家与故乡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傻傻的看着母亲亲手交给我的“灯”;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眼泪代替了那颗失去了知觉的心。
原来一个五十岁的父亲会为了护自己的都舍不得骂的女儿,冲动到与人打架;他会因为舍不得而在那么多人面前哭,他从不哭的。而这本该欢欢喜喜过年的日子里,让本该有所忌讳的东西让爸妈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全都抛在了脑后,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东西一下子好像都不重要了。以前,我和弟弟只要吵架、哭或者说错话,他们都会紧张到不行,会被说成不懂事。
眼泪在忽而幸福忽而不舍忽而心酸的心情中再也停不下来。莎莎安慰我说:“新婚快乐,是要快快乐乐的。”心中的那股气,在听了这话之后终于泄了下来,我知道我是真的在离开,虽然以后也会经常回去,但就是不一样了。我不知觉的陷入了回忆当中,回忆了整个童年和在故乡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是幸福的,我有很多很多爱我的家人,他们是我童年到现在以及未来永远的记忆。而那晚的红灯是我今后人生的一盏明灯,不管多少年以后,还是会记得车子渐行渐远时从眼眶里不停流出的眼泪。
第二天的婚礼,爸爸一直忍着没有哭,他想要给我一个美好的婚礼为回忆。妈妈没来,她说:“我怕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哪有结婚的时候是哭着的。”但是,我哭了。因为感动、感恩的眼泪是美的。
送爸爸回去的第二天,我的爱人告诉我。他说:“爸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真的会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拉着我的手哭,让我好好照顾你。”
而我,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只是还是会想念过去被爸爸呵护的那种感觉。我们出生,被孕育长大,受着不同的教育和文化熏陶。而出生,就注定要与父母分别,一代又一代的孕育、生长、独立、继承再目送。然后有着相同的情感,相同的感受;因为爱,所以感同身受;因为爱,所以想要去珍惜去呵护;因为爱,我们更想要把有爱的文化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