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病体,正站在风口。心里恶狠狠地想:好啊!连你这风也想来害我,我这鼻涕也不知道流了几天了,竟是比那坏了的水龙头还要更甚。没多少的饭钱,全都换这一包包面巾纸来擦了。喉咙里腥甜味也呛出来了,肚子饿的和脑袋一样空。反正,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活的了。你再吹啊!继续吹啊!朝我脸上来。对,再不行冲我这没领口的衣服灌进去。吹啊,吹啊,就让我下地狱去吧。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过。反正我早已了无牵挂。
这时,脑海里一闪浮现而过的可是……指着自己时横眉竖脸到了老板那边一副哈巴狗模样的上司?刚刚因为缺了两角钱对自己黑着一张脸的店老板?还是中学时代整天拿自己出气取乐的后桌?不,是母亲。一下子的功夫,母亲的脸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她的声音,也陷入四面沉寂的风中。
原本一腔熊熊燃烧的烈火,被这一个突发的念头,比一泼冰水还有效的,压了下去。他竟是回忆不出母亲的脸庞了。弱下来的心跳纠缠着他不放,逼着他继续想。“那好吧,我还是有牵挂的,不过就一个母亲罢了。”他为自己努力辩解着,比钢强硬的势头顿时没有了。原先被他骂着愣住了脚的风,疯狂地反击回来。但凡还有挂念的人,尽管去折磨他们便是了,地狱门口的风就是这个想法,从阴间吹到了阳间。
他的鼻头一紧,酸得难受,想打个喷嚏出来图个爽快的,却同件心事窝在内里,教人浑身不自在。通红的双眼呛出了泪,一行两行地干在风里。明明没喝酒,却走得摇摇晃晃醉生梦死。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到了家,怎么开了锁,怎么就想一头撞在白墙上。
没撞,他一头倒在地上。对于他来说,懦夫的称号完全可以当得。随便选一种什么死法,自然结果也好,英勇牺牲也罢。只是若单为着熬不过折磨,无责任地愤然死去,那就太没脸见了。要死,也应该死在人生最辉煌成就时,无憾地去,不要还留下个满纸荒唐的结尾来。至少的,也要为未过世的母亲谋求一个去世的好儿子啊。
正想得出神,母亲回来了。见是儿子,沧桑的皱纹勾起笑意。他回避了母亲疲惫的询问,把所有没能整理的心思杂线往心里一扔,就关在自己的房门里头了。
他当然没有问,他清楚母亲的回答。
年少时,他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活着。母亲说的是一种责任,把文明延续下去的必然。他气急败坏地讲,生前多少浮名,像写在薄纸上一吹就散,黄泉路上也不需要用它们来作储粮。努力过的人和没努力过的一样,全都轮到了一个下场。
母亲扭不过儿子,就说了关于天堂地狱的东西来吓唬他。这一过,就是十年。
有没有天堂地狱,他不清楚,从来没有一个死人来告诉过他。可如果死后不用承担那么多,习惯可以麻痹下地狱的惩罚,那不如还是让自己出局吧。地狱的火焰让我来承受吧,在世的人只管洗涤灵魂,上他们的天堂。死了和活着都无意义,那应该选择存在还是毁灭呢?不如纵性一试,若是没有个天空地狱,不就成了皆大欢喜。
如果轮回存在。那虚无就空白得没有意义了。死亡。这只是从一个环绕到另一个环中的做法,并没有真正办到万事皆空,有出于无。
他想止住念头,却难忍住咆哮。对开门而入的母亲说:“不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妈,我想下地狱。”说着,泪流满面。
“不怕,儿子,下地狱妈陪你。我们一起下地狱。”
自从那句话出口后,他一心去做了学究,再也没提过死亡与地狱四字,他知道,那是母亲一辈子难结痂的伤疤。
一次出工差,他不幸被毒蜘蛛蜇了一口,在手机屏幕上输入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噎气了。
可以吧,一起下地狱。倘若真下去了,却舍不得你,你还是上来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