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我站在这树荫之下,跨过车流不息的街道,透过人潮,正好可以将那一片地尽收眼底。
这条东西通透的路上,车依然行驶。因为堵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人的嬉笑怒骂声,还似往日一样。从大厦里走出来的人,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说说笑笑大包小裹。眼前这座商厦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站在它的顶楼便可俯瞰这座城。城间的每一处灯火每一位人每一丝气息都可在此领略。站在最高处向下望去,每一个人都如蝼蚁一般。
我深有体会。
大厦前处,曾在七天前染上我的鲜血的地方,早已不知被清洁工人擦拭了多少遍,那一滴滴融了血的红水又随着哪一处污水流向了世间?我曾躺过的位置,在这七天间,被多少人踩过
路过。他们拥着自己的时光却不知我用生命曾祭奠这一处。
也是,这世间万物又因谁而停止呢?
更何况,我也同众生一样只是万千星辉中的一粒罢了。
我穿过每一条路,路旁的一株鲜花一颗小草依然随风摇曳,每一栋建筑依然昂然,人们有着自己的欢声笑语悲痛流涕。他们感受不到我的悲伤,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
路过我曾走过无数遍的那条护城河,一个男人杵在河旁,肩膀颤颤巍巍的搂着自己,捂着脸,眼泪像是要从手心间溢出来。我多想前去安慰一下他,哪怕是没有重量的三言两语,哪怕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拥抱。去告诉他死亡是冰冷的,而活着,哪怕没有希望,却也还有阳光的温暖。
可我却抱不到了。因为当时没有人曾给我说过这句话。
斑驳灰黄的老楼仍然屹立在我眼前,我踏着我曾走过24年的楼梯,楼梯扶手上的油腻感依然彷如昨日。
这世间到底什么是永久的?一代代的人潮交替,新人换旧人,没人记得谁来过,而谁又能留下什么?今人不识曾经月,而今月曾照古人。
门上的对联依然鲜红。我试图敲响门,却发现根本触摸不到,常常忘记自己已经是一个灵体。
穿过那堵墙,家里曾属于我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殆尽,没有照片,没有牌位,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原来属于我的房间早已堆满了杂物,回归了它原本的用途。那一家人男的女的小的老的正聚在客厅了热火朝天的吃着饭,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还好之前从那个丫头手里薅了不少钱,这下她死了也就死了”,那个男人筷子伸进碗里夹起一块肉。
是我曾经喊过“爸爸”的男人啊。
而我才死了七天。
却好像在他们眼中从未存在一般。
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而有我时却常有打闹,看来我真的是一个累赘,不过也习惯了。
自从我四岁时他们离婚,我就像一个足球一样被双方踢来踢去,谁都不想带着我,怕我影响自己未来的生活。好像从那时起,性子就格外的敏感,变成了一只刺猬,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活得像一座孤岛。也更加的自力更生,懂得要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活着,去得到一些东西,最好是可以紧紧抱在怀里的,这样明天才不至于被饿死冻死。
我曾无数次向上天祈祷,为何不尽责任只为自己享乐的人不快死去,可能上天真的是太忙了,我的祈祷远没有棒棍的击打来的快,当我一次次被这个家里的人逼到墙角,墙被撞得“咚咚”响,我满身伤痕时,上天也没有来救我。
我就像一只玩物,被父亲新组的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逗来逗去,而我却是一个玩物一个累赘一个笑话。
当时我的乐趣只有睡梦中中的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梦见自己吃到了一个冰淇淋,很甜。
这堵墙里的家不是我的,冷暖从不为我。而这堵墙外,我曾单纯以为这个世界对我相比会更温柔一点,哪怕仅是稍微。
可我真是单纯。
没上过学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工作,努力学习知识和技能,并且工作得以赏识更进一步,甚至还有男生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我。
可只有我知道,我要背着人去接他们的电话,去小声的问又需要多少钱,一次次的压榨让我从心里面担惊受怕。
我以为我可以有幸逃脱这个家庭,可血缘关系谁又能逃得掉呢?更何况,烂人是不要面子不要尊严死皮赖脸只要钱的。
我供给他们一家人的吃喝用住,我这个玩物曾经的累赘成了他们如今要压榨要渴求的对象,我甚至在内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激动,觉得自己有了用途,看着这群人变成了累赘和我手中金钱的玩物,竟享受到了乐趣。看着这群曾在我眼前张牙舞爪的狂魔逐渐变成了羸弱的疯子,我想我是快乐的。
倘若他们当时对我好一点点就好了,只要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哪怕有一口热汤,一个温暖,一丝关怀,我都不会成了这个结果。
没有学历的我在公司所作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被有权有势的人剽窃成功而自己却无从言诉,一次次被嘲笑一个底层人不应该爬上来,就该做一只蝼蚁,仰望着他们,享受他们的唾弃。当我拒绝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伸过来的手,就该知道,工作到头了。
可来自血缘那根纽带的压榨从未到头,从中获得到的些许的“快乐”抵不过悲哀和无奈。
而当头棒喝的更是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离不开我”的那个男人在床上和别的女人缠绵的身影。
被扔出房门的行李箱,和无路可走的路。
我的耳边充斥着“给钱啊”“你个累赘”“废物”,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被逼迫到墙角无处可寻的时光,弱小无助单薄绵延。
我不知道该去那,哪里又该是归途。我看着这座城市冰冷的建筑,看着别人的光鲜亮丽和嬉笑怒骂,看着没有一束光是属于我,没有一丝温暖是为我。
或许蝼蚁真的只能趴在地上,任人碾压。
何去何从,我该怎么办。一座孤岛,和这世间没有了任何羁绊,只是那些催钱鬼的利用工具罢了。
一个小孩拿着冰淇淋看着我,都快融化滴到地上了。
当我24岁时吃到6岁时想吃的冰淇淋时,却感受不到那一种快乐。
这世间可真虚伪啊,骗我来了,哄我走了。
我站在这城市的最高处,蔑视这一切,这一时,你们才是蝼蚁。
站在那天铺满自己血迹的地方,干净如初。
原来自己的死去什么也改变不了。
没有我那家人也能活着,甚至更和谐。没有我那份工作也有人做,甚至更优秀。没有我渣男也能活,甚至更滋润。没有我这城市的轨迹依然如此,对别人来讲只是忙碌生活时候的一点谈资罢了。而等这一代人换去,当谈资换去,便是真的没了我。
而我,没了就真的没了。
跳下去时风那么温柔,灯光也柔和,而我再也感受不到。
想开了,却晚了。被别人所感知所需要并没有那么重要,哪怕是只蝼蚁,却可美如神。更重要的是自己所做所想的过程,并不是结果。没有人失去谁就不可以活着,人类对于这永恒的世间也只是一个片刻。
谁又不是万千光辉中的一粒星辰,一粒星屑。
时间到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