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我上学的时候,学校有发贫困补助金。这个是需要有村干部的证明才可以领到的。以前刚开始,都是在开学注册的时候去校长办公室那边登记。我和我妈总要先去村干部那边开好证明,再拿到校长办公室,来回需要步行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舍不得坐车,也没钱坐车,也不知道是我拉着母亲,还是母亲拉着我,我们就那样不停地走。我忘记当时校长的样子,忘记校长办公室的摆设装潢。但我忘不了,那两张冷冰冰的板凳,我和母亲焦急地坐在那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的煎熬,还有校长那不屑的冷冰冰的脸。母亲已经麻木了,村干部对我们也照样是爱理不理的,更别说那素未谋面的校长了,为了领一点钱补贴家用,这些她都可以接受。
后来不知怎么的,申请这个救助金不需要去校长办公室了,学费还是照常交,只要在上学的时候和班主任说一下,提交证明,班主任登记一下,随后就可以领到这些钱。我真的很不想去,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那个自尊心爆棚的年纪,可是母亲硬逼着我去。我震慑于母亲的威严,在下课的时候,看到没有人在老师那问问题,她在认真地伏案写字,趁这个最好的时机,我战战兢兢地走到老师面前,“有什么事吗?”老师亲切地笑脸。“老师,我想问问关于贫困生救助金的事情,我是否可以申请?”我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前排的同学听到。“哦,可以的。”你下次把证明拿过来,我这边就给你登记。”每次一完成这个任务,那感觉就像是考完期末考一样的,如释重负。
我忘了自己每个学期可以领到多少钱,好像是两百块这样,可我却觉得很不值得,我觉得自己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总觉得同学们总会发现这件事情,发现我是一个贫困生。每一个学期开学,对我都是莫大的煎熬,一边是母亲,我不能反抗,一边是同学,我羞愧难当。后来有一天,我看到班主任叫了一个女同学去财务室,我知道她其实就是去领那些钱的,我对这太敏感了,所以我知道这个流程。我那时候才发现,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贫困生,而班上五六十个人,不仅仅只有我一个穷人而已。我看她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在,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这个身份的时候,我开始自责。那一年,我又长大了几岁,我开始反抗母亲,我不去领那些钱了。我跟她说,不就两百块钱嘛,三个学期也就六百块,等我上班了补给你就是了,反正我不去,羞死了。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母亲也无可奈何,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在这件事情上,我赢了。可是她真的好久没有打我了,我真的是一个乖乖女,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念书或是干活,从没有惹她生气过。然而仅仅是在这一次的意见不合中,母亲她没有生我的气。
虽然两百块不多,但对于母亲来说,两百块也不少了。她可以用这些钱买米买菜,安排好至少一个月的家庭开支。我父亲,为了赚这两百块钱,起早摸黑的摘菜,种菜,浇水。那个时候农村连自来水都没有,水是一桶一桶从井里打上来的,装满两大桶,然后用担子挑到菜地里去,那路程将近有二十米。印象中,那从桶里溅出来的水花,洒到泥土里和成稀,顶着烈日的父亲那发黑的皮肤上流淌的汗水,还有他瘦弱的身板和日渐驼下的背。可我为了这该死的自尊心,放弃了那些钱。而那个女孩,她得到了,那么自然的,云淡风轻的。我又羞愧又难过,甚至想哭,那复杂的心情,无语言表。
我那时,真的太在意自己的自尊了,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了座机,当然我家没有。老师那个时候要登记同学们的联系方式,我没有和老师说自己家没有座机,而是冒用了我邻居的电话号码。我知道,即使我说了没有,老师肯定也会让我拿邻居的电话登记入册的。可是我不说,我觉得让同学知道了,很丢脸。为了尊严,我活的很累,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却又想表现得自己和同学是一样的。我从没有邀请同学来我家玩,我也似乎没有多少朋友。我很少说话,怕一不小心暴露出来自己是个穷人。所以在同学看来,我显得有点孤僻。
大概是在十年之后吧,我读了一本书,看到一句话,“世界不会在意你的自尊,人们看到的只是你的成就,在你没有成就以前,切勿过分强调自尊。”而我,真的是在一无所成的年纪里,过分的在意了自己的自尊。贫穷怎么了,难道贫穷的人就没有尊严了吗?尊严是什么,只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按照规章制度而行,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通过自己辛苦努力而来,人就是有尊严的。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每个人都可以挺直腰板做人。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我原谅我自己,可是我失去的那六百块钱,因为那六百块钱父亲多受的苦,母亲多受的委屈,我说什么,都无法原谅我自己。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慢慢掉下,我那时候太苦了,父亲母亲也太苦了,可我真的苦吗?我和别的小伙伴一样,上完了小学,高中,只是没有步入大学。可这一半是因为家庭,一半也源于自己的自暴自弃。我如果要怪,也是要怪自己,怪自己就这样屈服于命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觉得自己读的书太少,太晚了。
后来我离开学校,赚了钱,也拿了部分给我母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补上了我上学那会的六百块钱。我没有再提那件事,母亲也没有提,或许她忘了,因为我也只是突然想起而已,也许她也会突然想起,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了,那些钱怎么也不能算补上了,过去了,我们的苦日子终于也熬到头了。
虽然在十几年前,我们家落后了别人一程又一程,可终归,在这十几年的赛跑中,我们也到达了终点,我们也有了电话,电脑,买了车,买了房。当我回首过往,我又想哭又想笑,学生时代多么美好,却被我那样的挥霍。青春已逝,我长大了,父母老了,我该在意什么呢?是那曾经的六百块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