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了学院书记,埃和母亲被班主任带着,去宿舍楼找宿管商量行李问题。九月份的正午,太阳正强,早晨穿了外套出来,这会儿埃脱掉了。埃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这个新班主任真不巧,一上任就碰到我这样一个麻烦的学生。老师走得很快,边走边和母亲聊着。“她的行李还在宿舍,但已经办理了退宿,怎么办?”母亲问道。“放心,总不能让你们扛着这么多行李回家吧,我去找负责人说一下情况,实在不行,放我办公室。”
如今的大学校园,每每遇到什么事找老师,很少有老师这么热心不嫌麻烦的,搞不好,还要帮老师做事。去年退宿时,埃自己跑一个又一个部门盖章,埃知道老师不会帮自己的,埃也不想开口请求谁,上了大学,能自己做到的尽量自己做。
宿舍楼,熟悉的门号,挂着锁。舍友还没回来,也许是在图书馆准备考研吧。寝管阿姨最终同意了行李放在宿舍,规定是要遵守,幸好老师出面帮忙,如果换作埃去沟通,八成会被一套套所谓规定搪塞。事情其实很简单,原来的宿舍空的有床位,假如不跟老师说,只要舍友同意也没什么问题。埃总觉得规定是冷血的,但人心是热的,有时候一道道规定会让人疲惫。也许埃还是太天真,不认为很多既定的东西一定是对的,有时候很多东西存在明显不合理的,但没人去管。
班主任和母亲说话的时候,青和泓回来了,看见埃,彼此不自然地一笑。“你们回来了,吃过饭了吧。”埃问道。“没有,一会儿再去。”青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回答。
泓进来的时候,埃看到了,埃很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埃呆站在寝室中央,感到泓此刻靠在阳台的门边,愣着。泓是埃在宿舍最后一段时间说话最多的人,她很阳光随和,也很简单,喜欢参加一些老乡会或者社团组织之类的,有时也会过于简单,她甚至觉得埃挺有思想的。埃自己其实也是个傻傻的人,对于泓的夸奖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心里是暖的。泓曾对埃说过:“我和咱们寝室的人有时候真的聊不来,除了你和白。”“我也是,你和白是我最好的朋友。”
此刻,埃和泓还是一句话没说,左侧,泓靠在门边在想什么呢,是等埃说话吗。埃有些窘,于是转身问她:“白呢,还没回来吗?”泓仿佛没听到,从门边向她的座位走去,面无表情,“没有,她估计吃了再回宿舍吧。”“哦”埃又感到那种感觉,明明很想说什么,但是觉得一切都很陌生,话语也都无力。泓想起来当初离开宿舍,在外租房,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泓也是无法理解就接受了吧。但事实是,埃一走,就再也无法和泓保持从前的亲密关系了。
再怎么朝夕相处,终究抵不过人内心的变化,这一切,是埃的错,可是,如果泓知道埃的状态,也许会理解的。但埃不会让他们知道的,与其倾泻孤独,不如选择离开。真正的孤独,无法分担,这就是埃的命运。埃接受了,远离一切熟悉的环境,独自住在校外的城中村一间小小的屋子,埃大哭过很多次。可埃知道,真正的绝望,是要独自承受的,埃从那时起,不相信任何来自他人的安慰。绝望的人,话语很少,无所畏惧,眼神无光。
青问母亲:“阿姨,你们吃饭了吗?”“没有,一会儿去车站买点吃的,你们有空吗,要不一起去校外吃点。”母亲笑着说。“不了,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会儿去食堂。”对了,白还没回来,现在埃的行李问题已经解决了,还停留在宿舍,埃想我是在等着白回来吗?不,我根本不想说任何话,告别,没有必要。她们看起来比我在的时候更显成熟淡定,相比之下我显得惶然幼稚。“你还要再等一会儿吗?”母亲问埃。“算了,白可能吃完饭就去图书馆了。”埃找了个借口,“走吧。”
“那我走了。”埃笑着,像不久就会回来一样,埃告别着,但没敢看泓一眼。
时间多快啊,三年一眨眼就不见了。曾一起逃过的课,一起打过的饭,一起逛过的超市,一起坐过的车,一起挂过的科。埃是个孤独的人,也许这种孤独蔓延了整个青春期。大学,远在异乡,埃的心才渐渐敞开,可以容纳同样的善意。三年,太多的事发生,朋友也逐渐缩小范围,可埃已经很满足了。
埃不是个绝情的人,埃对别人给予的好都放在心里,可以抵消偶尔的争吵。埃想起自己的19岁生日,一个寝室6人,坐车去城里的小巷子里吃自助小火锅,城市是陌生的,道路两旁是陈旧的小区,还有一个卖饼的小铺。冬天,街上人不多,6个人说着闹着一路,埃最高兴,拿着手机拍照,吃饭时埃笑得咧着嘴,不知道被记录了下来。埃从来没在学校过生日,所以埃那么开心,坐在出租车里,埃靠在白身边,感到家的温暖。
此刻,埃和母亲出了宿舍,走的路上并没有看到白,白会不会难过呢?埃心里想难过,可竟然没有感觉,这一切都为什么啊?我为什么会休学?为什么?
埃想起昨天去医院的精神卫生科,医生询问自己的情况,态度很温和,埃说着说着哭了。因为医生问道埃初中是什么样的,母亲说“她初中是班长。”是啊,埃从前也算优秀,说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埃哭了,但过了一会儿,埃就感到说这一切也都枉然。
埃甚至不相信医生,尽管他那么温和地倾听,然后说埃需要住院治疗。埃不知道自己要治疗什么,吃药?埃最厌恶吃药。
埃的心,是冬天保存下来的冰块,不敢拿出去给别人看。埃不相信一切,埃成了无人了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