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彻底没有后援的生活，恐慌，焦虑，像无依的浮萍，无处安身。
托管班招聘辅导老师，我虽从未当过老师，但想着教小学生应该问题不大，鼓足勇气去了一家离家最近的午托班。老板是一位穿着时髦，身材近似小姑娘，脸型还能称得上秀气端正的中年大妈，唯一的缺憾是然掩曾经的农村气息。从她身上明显能看出生活条件改善了，全力弥补过去的痕迹。她的嗓音嘶哑，人感觉还和善。我一进门，她满脸堆笑，让我先坐，她先忙会。等她得空，邀我进房间聊。
“你以前做过吗？”她似乎并不经意地一问。
“没有！”我有点心虚，只有用满脸无奈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你先来做一周试试吧！如果可以，我就用你。”她很爽快地直入主题。
“一周后你怎么评价我的工作？”我满脸狐疑。
“通过孩子的作业呀，作业错太多，老师会找家长的。”她一脸笃定地回我。
“你一周后再过来上班吧。”
这是我平生最轻松的一次面试，老板可能也认为既然我愿意来面试，小学的东西应该难不倒我吧。
3月19日下午4点35分，周一，我第一天来到午托班。从未做过老师，为了能多挣点钱，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小学英语肯定没问题，语文也问题不大，数学可能会有点麻烦。
老板娘安排我前两个小时专门服务一位三年级的小女孩，其他的孩子则由老板娘的女儿负责。
我陪伴的孩子——陈芷姗，这个孩子严重营养过剩，圆润而胖乎乎的小脸蛋鼓鼓的，标准的大饼脸。走起路来两条大腿之间几乎要摩擦在一起，远远地就像一团球，笨重而宽厚。据说她妈妈付了双倍的钱，所以老板专门安排我跟踪她的作业。孩子不笨就是不愿意动脑筋，不会就空着丢给我。她的潜台词是：“我妈妈付了钱，你应该帮我！”这就是富二代的豪迈与霸气！
很多时候在她写作业的时候，如果有孩子来问我，我都会主动教她们。可这个孩子不乐意了，小嘴嘟得老高，重复说一句：“我妈妈付了双倍钱。”或者说：“老师你不要出声！”起初我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潜台词，后来老板偷偷地告诉我，两小时之内不要教别人，不然她不高兴。好吧，她是我的主人，我是她的专属服务。
愿意把孩子放托管班的父母，文化程度一般都不高，没有能力辅导孩子。如果作业错太多，老师会找家长，没有能力的家长只有寄托于托管班老师的辅导。换而言之，接下来如果老师还找家长麻烦的话就是我的问题及责任了，可想我还是有压力的。
在托管班呆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地一些意外状况也频发，让我对这个环境的人和事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轮到芷姗在校值日，她一般回来得比较晚，这时老板娘会安排我检查别的孩子的作业。每次当她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我在教别的孩子时顶着一脸的疑惑，我就有种被抓现行的尴尬，她会一脸无辜地转向老板娘：“庄老师，我的时间到了吗？”
“你还没回来，不然老师坐在这里干嘛？”老板娘义正辞严地加重语气。
她也只能自讨没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起初几个星期我们相处还算融洽，也没发生什么特别让人头疼的事情，但该来的总要来的，这让我对芷姗的骄横任性，以及她在托管班的地位，有了更深刻地的认识。
一个周五，芷姗特别兴奋，作业做得很慢，做一会儿玩一会儿，叫她也不应，我行我素。老板娘见状，大吼：“陈芷姗，快点做作业！”
她毫不示弱，回头用力瞪了一眼老板娘，以比老板娘更大分贝的声音吼道：“干什么！我就不做！”
老板娘被她的气势震撼到了，这位可是财神爷啊，老板娘不敢太放肆，活活地把怒气给吞回去了。不幸的是那天到了八点她作业还没写完，老板娘只有拿我撒气了：“我出钱找你来就是要你盯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哄着她把作业做完，不然我请你干嘛？你自己要想办法。以前几个老师都有办法哄她的。”老板娘毫不留情的冷漠让我顿时哑然失语。腹诽道：“你明知道大小姐吃软不吃硬，你把她惹毛了，还要我来哄？”
我再一次深刻滴认识到我的终极目标就是伺候这位大小姐把作业做完！无论用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帮她做。她是第一位，伺候好她我才有继续待下去的可能。
一次她身体有点不舒服，闭着眼睛乱写一通，没对一题。结果我也只有帮她做，然后她再描一遍。想想我一把年纪还做着三年级的作业，交给老师改，最后还无法全对，那种深深的悲凉与凄楚也只有我能体会。
这位大小姐有时是真的任性啊，那天她心血来潮，有项作业就是不做，老板娘用各种好吃的诱惑也没成功。哄孩子可是我的弱项啊，很惭愧，对女儿我一直都是简单粗暴没有耐心，为了钱我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好话说尽，求爹爹拜奶奶，大小姐就是无动于衷。
我甚至向周边的小朋友求救：“你们谁能让芷姗小朋友做作业我明天就带一把巧克力给她吃！”
心语和佳桐带着乞求的目光望向芷姗：“去做嘛，好不好？”
芷姗嘴角一抹嘲弄地坚决回绝。有时候想，我虽然很需要钱，但这种丧失尊严的工作确实让人不堪重负。
托管班其实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对普通的孩子，老板娘非打即骂，经常是竭斯底里地责骂呵斥，声嘶力竭地吼叫，我的心脏经常被这种突如其来的高分呗的怒气震得发慌。我很奇怪那些孩子怎么能接受？也不去告诉家长？
抑或老板娘演技够好，在家长面前一套说辞，表现出她是一个多么负责任的呕心沥血的老师，又说你孩子如何如何，我在帮你管教等等。听她一翻如泣如诉，望子成龙的家长当然也是很铁不成钢，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孩子不听话，不学习，你随便管教，要打也可以！”真有这样的家长。毛心语小朋友的家长亦如此，我为孩子感到心痛！
而陈芷姗，因为父母的经济支撑，她在这个浓缩的小群体里，她就是强者，没人敢惹她、欺侮她，大小姐不高兴了，大家还得哄着她，这位可是财神爷啊。每一次老板娘对她语气有点不客气时，她就会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芷姗因为家长并不在乎她的学习成绩，成绩差，但她毫无自卑感，在这个群体里仍然保持很强的优越感！
毛心语，一个秀气瘦弱得风一吹就会飘走的女孩，她的小脸也就成人男子的巴掌大，安静时尤其优雅、恬静、端庄，疯起来时完全没有了淑女气质。
她的母亲非常关注她的学习，可遗憾的是她的学习能力并不强。在给她讲解数学的过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孩子的智力真的存在差别。
心语小朋友经常处于恍惚状态，很多基本知识讲得非常透彻和到位了，然她仍是一片茫然，一脸梦醒的迷离。一个英语单词刚刚教会，下一秒又是一脸懵懂，面对她一脸凝固的表情我经常处于抓狂的模式，不幸的是这个孩子天生智力不足却又不肯努力。
心语外表柔弱，内心却及其固执！她不开心，你越叫她做啥，她就越不做啥，还用各种不着边际的理由搪塞你，噎死你！
细语如丝，底气不足，完全没有芷姗的霸气，当然家底肯定也没有芷姗家殷实。虽然她也经常顶撞老板娘，但老板娘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也总是凶巴巴的，咄咄逼人，甚至打她。
老板娘经常指责她学习懒惰，完全是母亲对孩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激愤及痛心疾首，任由自己的情绪奔涌，直至破口大骂。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骂我的情形，那时的母亲我感觉就是魔鬼，愤怒的情绪让她的脸部扭曲变形，说出的话句句可以置人于死地。面对托管班老板娘教训孩子们的场景很容易让我回到小时候的创伤，脑袋嗡嗡响，心跳加快，四肢发抖，我虽已年过半百，但童年的阴影仍然给我带来深远的影响，至今没有疗愈。
我很奇怪老板娘对心语学习的愤怒从何而来？这完全是我对女儿的情感啊！怒至极点用食指顶着她的脑门，几次推倒她。而心语满脸乌云地低垂着头，不甘示弱地积蓄力量挥手打过去。老板娘见她竟然还手，把她的怒火推至高潮，用书狠狠地甩向心语，那一刻我的心脏真真实实地漏跳了一拍。
这种场景出现的频率还是挺高的，我也很奇怪孩子是如何与家长沟通在托管班的经历，难道在她的心灵中没有留下任何阴影？
一天学校开家长会，思怡、思源妈妈早早到了托管班。
老板娘在思怡妈妈身边述说着思怡晚上睡觉如何不安，她又是如何耐心地不辞辛劳地照顾她，完全把自己包装成仁厚慈爱的圣母玛利亚形象，让思怡妈妈心中充满感恩，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更加放心把孩子交给她。
因为思怡妈妈的坐阵，老板娘和她的女儿那天对每个孩子都极尽之温柔极尽之耐心，和风细雨，教室里一片祥和，没有这对母女如河东狮吼的狂叫声，感觉很不真实啊。
思怡妈妈刚走，心语妈妈又来了，此时的老板娘面对心语，眉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意浓得能挤出蜜来。
大家正在吃饭，老板娘陪伴心语妈妈站在旁边看着孩子们吃得正欢。
“那几个小朋友胃口真好，看她们吃得多香，我们心语要多吃点。”心语妈妈由衷地说。
“思怡和思源妈妈还让我控制她们的饮食，你说孩子能吃怎么能不让她们吃呢？”
第一次亲耳听到如此真实的虚情假意，一下子让我想起影视作品中描写汉奸的虚伪嘴脸，心中阵阵鄙夷。老板娘为了节约成本，经常禁止孩子们过多地吃菜，看到谁频繁加菜就要骂：“吃，吃，吃，这么胖了还吃，吃死你！”老板娘骂孩子经常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她心中哪来那么多的愤怒。而她以前又是如何对待她的孩子呢？她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也有类似的阴影吗？
思怡，一个安静勤奋敦厚朴实的女孩。从没听到过她与小朋友的打闹声，任何时候她都是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似有写不完的作业。三年级就这么刻苦，以后初高中怎么办？她脑子确实不好使，全靠死记硬背，语文和英语可以背诵，但数学就转不过弯了，一道题目，稍稍换了个说法就卡壳了，但人家肯努力啊，全靠题海战术让自己数学撑到80多分。看她这样学习我都觉得累啊！谁说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很多孩子学不好除了没有努力外，还有部分是天生智力问题啊。所以有些父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愿意面对自己孩子笨的真相，一直给孩子施压，孩子也很累啊。
佳桐，字迹狂草，走路带风，前额碎发朝天翘，说话没个正行的女汉子。看着这个孩子疯疯癫癫的状态，我总怀疑她们家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好好的一句话从不好好说，喜欢跟你打太极，也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话？但这种孩子往往很聪明，数学方面一点就通，可惜她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学习上，每天作业都像鬼画符，草草了事。她说一看见书就头疼，时刻逃避学习！每天都是匆匆赶完学业，急迫往家赶，一个像风一样的女子！
曾凯俊和黄旗胜是两位来自离异家庭的男孩。两位的共同点就是都不爱学习，学习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曾可能在家庭中受的创伤更大些，他不太会和人正常交流，总是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回应你，让你杵在那，愤怒在心中燃烧，极度无奈。他的心中也许有太多的情绪无法宣泄，只有以这种方式来报复周围的人吧。黄稍微温顺点，朴实点，他虽然是胖胖的，圆鼓鼓的，但其实他的身体是令人堪忧的，是一个没有得到多少关爱和理解的孩子，因为他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当我听到他那种近乎压抑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声，我就对中国父母对待婚姻的随意而痛恨至极！
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不一样的特质，在托管班可以以老师的身份看到孩子不同的一面，满足了我多年前的愿望。在女儿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想，她在学校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以老师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家庭教育的不足及问题，而那时的我感觉被蒙蔽了，除了在家里，在外面，女儿都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我看不到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提倡家校联合，我以为更多的是提醒家长，让家长意识到问题所在啊。但很少家长会关心孩子的精神世界，大家都是看分数，太强的功利心！也从不问老师，孩子的心灵存在什么问题？家长哪里需要改进？考试分数低了，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唾骂，面对老师，也是：“我孩子成绩怎么退了？”
在托管班几个月，我更能理解孩子的内心，也更能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到家长的问题，却让一份忧愁放在我心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