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下雨,衣服被子都有很潮湿的感觉,早上打理完个人卫生,毛巾没洗干净,我知道我这一走,回来它肯定有味儿。宿舍里还有两个人,他们也会在一两天后回家,那时候宿舍就没人了,于是我把仓鼠寄养在一个朋友那里,怕它冻着或者饿死。
我离开的时候,留在原地的那些东西,它们会不会感到无聊呢?可我带不走它们,那样我就走不快了。
小时候经常坐火车,老式的绿皮火车,速度很慢,从山西到黑龙江得两三天,有时我和父母买不到卧铺票,就在硬座上熬过这几十个小时。我很小,每每凌晨醒来,和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在黑暗中等客车,总有一种游离的感觉。就像是等待一个生命中必须遇到的东西,我逃不掉也避不开,它会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担心走了之后家中的东西会腐败掉,于是和父亲说:“把东西都吃掉吧,不然回来就坏了。“”父亲笑笑:“咱们就走一个月,东西哪那么容易坏啊。”
而我以为,每次离开都不会回来了。
也许我这人不会在哪里呆很久,高中的束缚一解,便想天南海北地旅行,从来不恋家,直到我在荒野中,看到这些被遗弃的房子。
当时我路过一大片荒地,其中有条细窄的小路,路旁有座幼儿园,破损的牌子上写着“火箭幼儿园”,我心想这什么烂名字,怪不得倒闭。走了一会儿看到路牌,原来这座村子叫火箭村。附近肯定是没人了,我举目四望,周围全是草丛与灌木,有一段路全是积水,我从灌木丛穿过去,衣服上扎满了刺。
在我面前的是一栋破败的楼,两层高,四壁倾颓,一扇窗子也没留下,它被一片几乎一人高的杂草包围,有些植物甚至蔓延到二楼,但时值冬季,它们都脆弱枯黄。我忽然想起被我和小伙伴们遗弃的“基地” ,很多年前就死去的“贝贝”,母亲从北京买回来的玩具,还有老房子剥落的墙皮,厨房中被熏黑的墙壁......
在我不断前行的这些年中,它们被遗落到何处了?
大概上小学的时候,在我和L的家后面有一片待施工的工地,一直放着没人占用,长满了杂草,我们把那里作为基地,搭了石台,时常在那里玩耍。玩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拿一些砖头、杂草、花磨成汁液或粉末,混合在一起,弄好了就摆在那里,没什么用,但我们乐此不疲。我们趴在土堆后面,臆想对面是来犯的敌人,我们就是守卫家园的战士,L总说他要当团长,要我做他的手下,我不服气,就说,凭什么你当团长我当小兵,我要当那个.....管团长的。我们一直争论了好久,最后达成了共识,他当团长,我当科学家,专门负责给他造弹药。于是之后每天我的工作就是磨各种各样的粉末,他负责捡石子打狗。当然都是些小狗,大的凶猛的狗我们几乎不敢动。
每次我们吃过午饭,然后就在这块基地玩一下午。直到三年级的一天午后,我去找他。
“走啊,L,我们去玩。”
“玩?去哪玩?”
我有点诧异:“去.....去基地啊。”
“不,我不去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哎呀,没事,晚上回来再写吧。”我拉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他一把甩开我,“你就没想过以后要做的事吗?嗯?”
以后?以后要做的事?我有点蒙。
“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吗?我不会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他义正言辞地说。
我有点生气,“算了,你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哼。”
我一路小跑到基地,蹲着玩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很生气,就把粉末全都扬掉了,然后推倒了搭好的台子,心想这下他想玩也玩不成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数着天数等他来找我玩,他一直没来。后来我就忘了这回事。
在以后的这些年,他再也没来过。
上五年级的时候,我家搬走了,搬到城市北面的一处院落,刚搬过去家中就失窃了一次,那天中午父母出远门回来,俩人开着门就睡着了。小偷摸进来,在柜子里乱翻,把父亲吵醒了。父亲半睡半醒间问:“谁?”,然后忽然感觉不对劲,然后猛地坐起来,小偷一看主人被吵醒,拔腿就跑,等父亲穿上鞋出去,小偷已经翻墙窜了。
母亲惊魂未定,于是让跑长途的大哥买一只狗回来,既能给家里添点喜庆,又能看家护院。母亲心目中理想的狗应该是身躯高大,毛发锃亮,一看就很有英气的那种。半个月后大哥回来了,却带回来一只毛茸茸的腿很短的雪白狮子狗,见人就摇尾巴,确实很喜庆。母亲笑着埋怨大哥,你小子,跟你说买只厉害点的,你买的这是啥?
不过既然买回来了,它跟我家就算是有缘分,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我们给它取名“贝贝”,没啥意思,就是叫着顺口。本来也没指望这么个小玩意儿能看家护院,不过它还挺厉害,见生人毫不含糊,叫得比有些大狗还凶。附近有吸毒的人和各种社会流氓,晚上回家的时候,母亲和我一起走。身边有贝贝,见人就叫。那些人倒也不敢近身。有时候我出去玩,它就跟在我后面,摇摇尾巴,到处嗅一嗅。它在我家附近的巷子墙角撒尿,象征着这是它的地盘。跟别的狗打架,贝贝从没输过。
后来不知是哪一天,它忽然就消失了,那时我上初中,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得知它已经被母亲埋了。
那么好好的一只狗,怎么就死了呢?
我问母亲:
“贝贝怎么死的?”
“时间长了,老死的。”
我本以为它能一直冲我摇尾巴,一直同别的狗争斗,一直保护我和母亲,结果它还没长大,就老死了。
思绪拉回现实中,我继续向前走。看了看地图,才出城几十公里。过了火箭村是一个我没记住名字的村落,这都不重要,走过的地方不能都记得,就像我不能带走家里的所有东西。路边有座空楼,我打算进去看看,便从身上抽出小刀,慢慢探进去。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生物。墙壁白灰剥落,布满裂缝,让人感觉它摇摇欲坠。我倚在墙头,摸出压缩食品和水。
风声瑟瑟,光影斑驳,斜靠在墙边的人长舒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远处犬吠、蝉鸣、草丛灌木沙沙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