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是一部深含佛学奥义的电影。泰国是小乘佛教的传承地,二战期间受西方思潮的影响,传统与新思潮的碰撞无处不在,导演选取的场景定在了二战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碰撞最激烈的时期,地点选在了一个貌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这里风景优美,民安地沃,一派宁静的田园风光。这里的主人帕博,坐有无数貌美如花却遭受冷遇的妻子,他的生意王国——木材厂,依傍着莽莽森林源源不断地向外界输送巨大的原木,在战火纷飞的乱世,过着只有少数才能有的桃源生活。
帕博:残酷的主宰者。
在片中帕博扮演的是个主宰者的角色,他主宰着林场的生意,仆从的生活,女人的命运。没人敢违抗他,即使人性本能的同情在他的威严下也显得战战兢兢。帕博喑熟人性,思想保守,无数个女人都曾经被他始乱终弃,却以为合乎心意的女人应该始终忠贞。玉帕蒂吸引他,是因为她身上摄人的妖娆,那种混合了西方文化特质的本地女人,就像他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传统的意识形态并不拒绝资本主义的诱惑,反而以得之而显得高高在上、洋洋得意,但内心里他并不认可这种方式。他不遗余力地培养侄子商檬学习西方文化,最终目的只是想让他来继承家业,一旦他发现他们背叛了自己,帕博对这两个自己认为最疼的人不是选择了宽容和原谅,而选择了最残酷的方法来惩罚这对恋人。喑熟人性的帕博深深地懂得一个道理,死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彼此相爱,承诺厮守一生的人最终因互相厌倦,憎恨而死。这是人间炼狱,也是为何佛学里超脱生死劫的最后一关是破情欲关。
那帕博的选择是佛心还是魔心?我想是后者。帕博的悲悯心是居高临下的,对仆人放走一对恋人的饶恕是让人胆寒的眼光,以至于下人在对待这个大家曾经都很敬重的少主人时,即使心存同情,最终都成了老爷的帮凶。在少爷恳请原谅,要求分开时,帕博给的是枪而不是钥匙。帕博的冷酷不动声色,作为这里的主宰者,每个人的命运是由他来绝对主宰并不容置疑。
玉帕蒂:悲情的白骨精
在各种文化里,女性是个很难被定义的角色。一方面女性能承担孕育繁衍之能,被视为生命之源被尊重;另一方面女性亦被视为恶之源,暴力、情欲、念婪皆因色起意,尤其是妖娆的女人,人谓祸水,仿佛世间因欲念而生的纷争都落在了美丽女人身上,无不以除之为快。很悲哀的是玉帕蒂就是这样的“祸水”。她妖娆、媚惑,虚荣。她出身并不好,但受过西方思想的启蒙,举止优雅,思想解放,不安于命,身处乱世,不停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企图寻求安全的疪护,遭遇帕蒙,他虽老但他的王国是当下最好的疪荫,玉帕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但,需求之选遭遇情欲之选时,玉帕蒂又选择了情欲。帕博的侄子商蒙,他的年轻、谦和、才学深深吸引了思想解放又渴望真爱的玉帕蒂,初识的美好、坚定和缠绵让两个年轻人深深地以为彼此就是对方的真爱,而后他们的遭遇让我对爱情有了颇为悲观的思考。
从总体上来看,“爱和欲”在东西方文化里有两种不一样的理解。东方文化侧重于情欲的节制,西方文化则侧重于张扬,但不管那种文化里都掺杂着对情欲的极度节制和极度张扬的思潮,例如古印度有著名的《爱经》,极度渲染纵欲,在西方,也有终身禁欲的苦修士,甚至在中世纪,修士等同于和尚,如犯戒则将受到教会的严厉惩罚。宗教和文化对情欲的态度实则折射出人类这种群居动物既要完成繁衍又要保持有序状态的一种纠结。这里面没有正确答案,只有观念的不断冲突和调整。
那玉帕蒂和商蒙之间有无爱情呢?我想应该是有的,所有爱情的美好都源于本能,本能激发起身体里的所有冲动让人觉得美好、难分难舍、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勇气。这是普世的爱情,美好而卑微。当奸情败露,噩运来临,帕博赐一条一米长的铁链将两人永远锁在一起,还他们追求的"永恒”爱情时,初始两人还为之狂喜,甘之如饴,但很快面对琐碎的生活,这把有形的锁把人性的所有弱点全部暴露。争执、冷战、厌烦,直到有一天两人终于找到机会逃离时,商蒙拿出了一把私藏的斧子试图斩断那把,面对被抛弃和对未来的恐惧,玉帕蒂竟然害怕了,疯狂阻止了商蒙,最终两人再次面对无法解除的枷锁,用死宣布了这段感情的残酷。我想出逃这一情节是这部电影最震撼也最有喻意的情节之一。
没有了这条有形的枷锁,身边有多少怨偶不也一样经历着相似的情节吗?帕博太了解人性,他手不刃血,用人性的弱点就轻易扼杀了这段爱情,玉帕蒂和商蒙也用一米的枷锁距离---常人难以忍受的亲密距离,将许多人用几年、几十年甚至一生都在浮沉上演的爱情悲喜剧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匆匆上演,最终以死来解决分离。唏嘘!
商檬:癫狂的修行者
健美的身躯,深邃的眼神、良好的教养、儒雅的言谈,谦和的举止,即将继承的巨额财产,在遭遇玉帕蒂之前,商檬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是满意的,如果人生是一场修行,商檬就像一个顺利的修行者,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妥贴地通向圆满之境。直到因恶魔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面对无法抵御的情欲诱惑,商檬遭受了他无法预知的惩罚。面对一天24小时都无法分开的妻子,美女变成了蛇蝎,儒雅的修行者变成了恶魔,由耳鬃厮魔的爱恋到咬牙切齿的企图脱离,人性的真像直接拷打着两个人的灵魂。宗萨仁波切说,我们其实爱一个人就像爱一副耳环一样,想把它挂在身上,据为己有。然每天都无时不刻必须面对时,厌倦、烦躁开始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彼此,为了分开,他们跪在地上求叔叔,叔叔给了他们一把枪,如果要分开,必须要一人死去,面对死亡,商檬的懦弱一览无遗,他没有自裁的勇气,将枪交给了玉帕蒂,玉帕蒂选择了杀死自己,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因为爱或是因为恨,或是厌倦了自己。
她死了,商檬的爱情似乎又复苏醒了,他为她擦洗身体诉说自己没有说出过的衷肠。两天后的早晨,醒来的商蒙看到身边依然在一起玉珀蒂僵硬苍白可怕得如同殭尸和鬼魅一样的脸,惊叫失声而最终癫狂。这世上有什么比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僵硬、苍白、流出脓血、生出虫子、变成白骨,而自己始终无法与她分开更可怕?
阿含经言“见女色作白骨想,以断欲根”。 一部好的电影总是让人心情难以平复,从而引人思索。受小乘佛教影响深远的泰国,对欲望和占有,罪与罚的诠释用一个追求"永恒"的爱情悲剧参悟着人性的复杂。欲望引发的爱、嫉妒、占有、厌倦和爱意交织在一起,改变着每个人的命运并不断鞭打、折磨着每一颗心,被欲望蒙蔽的眼睛让帕蒙变成了执杖的明王,残酷地践踏着着他人的命运;玉帕蒂、商蒙因爱坠入无明道,用无明彼此折磨,在这条修行路上,他们都是失败者,一起用爱的名义毁灭了自己,坠入了无尽的地狱轮回。
那解脱之道在哪里?无意闯入这个村庄的旅行者似乎给出了一条路径。听完了故事,见到了癫狂不醒的商蒙,旅行者拒绝了难耐深闺寂寞冷宫妃子的诱惑,次日,匆匆逃离了这个桃源仙境般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