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哥(伍)

马尾辫的生活平淡且不乏艰苦。寒冬腊月,霜降雨雪都要坚持去购买食材,更要以冻人肌骨的冷水洗菜择菜。她是个安静的女生,从没有抱怨过什么,同样也没有因为学习成绩趾高气扬炫耀什么。她是她,一如既往的平淡似水,不争不吵。

只是闲言碎语不会因为这些就远离她,相反,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名为嫉妒。

她长得好看,所以我嫉妒。

她学习很好,所以我嫉妒。

老师都喜欢她,所以我嫉妒。

嫉妒一切自己不如她的弱势之处,嫉妒一切她所取得的成就。

阴暗角落内的嫉妒愈演愈烈,表面上的笑脸相迎却是愈发随意,毕竟在没有出现把柄之前,谁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这般的卑鄙。

好多人在嫉妒她。

只是敏哥不知道。

马尾辫的心思何其敏感,她从四周人的眼神中读出了她们心底的秘密,可是她早已习惯了沉默。

于是时间在这般诡谲的氛围中拖沓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远,然后某一天,忽然从某个角落内传来了一道按耐不住的、不怀好意的声音:

“我告诉你个秘密,那个三班的谢思现在是黄毛的女朋友哦!”

“谢思?不会吧?黄毛是谁?”

“就是上一届刚毕业的学长啊,那个头发染成黄色的,我昨天在超市门口亲耳听见他说要去照顾女朋友家的生意。十字路口那里你知道吧,她家可不就是在那摆摊吗?”

“你又没看见人家去那,别乱说了,她平时看起来那么听话,学习又好,怎么会谈恋爱呢?而且还是和那种人。”

“我就是看见了黄毛去那里才敢说的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就在那附近,我就在黄毛的后面亲眼看见他去那里的。”

“真的啊?”

“对啊,黄毛在她家的摊子上买了整整一桌的东西呢,他一个人绝对吃不完。你说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笨!故意的呗,照顾她家生意啊!”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她也会谈恋爱。平常一句话都不说,还以为她很清高呢。”

“是呀,我听说那个黄毛家里蛮有钱的,不然她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对了,你有听过她妈妈的事吗?”

“嗯,我听人说过、、、啧啧,果真是遗传啊。”

“嘘、老师来了。”

这则漏洞百出的消息在三天之内让所有知道的人都大跌眼镜,以至于许多人都第一次知晓了马尾辫的母亲当年是如何嫌贫爱富舍弃夫女离家出走,看待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玩味,以及、、、不屑。

消息传到敏哥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晚了。

敏哥去找马尾辫的时候,她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眼睛很红,应该是哭过。

二人的目光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相触,只是不同于几个月前那次,敏哥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伤恸以及、、、疲惫。

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只是马尾辫却是同时的后退一步。其意味很明显——现在是学校,我们不能接触。

敏哥瞬间怒火中烧,毫不犹豫的大踏步上前拉过她的手,在一群人惊愕的眼神之下消失在教学楼内。

空旷的操场上,枯黄的草地席卷过道道疾风,人影稀疏的一角,敏哥和马尾辫相对而立,却是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半晌,按耐不住心中怒火的敏哥忽然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马尾辫双眼通红忍住泪,说,告诉你什么?

黄毛骚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人背地里说你坏话为什么不和我说?敏哥吼道,胸膛起伏的厉害。

马尾辫死死咬住下唇一句话都不说,然后一颗颗泪珠就从眼眶中无声且悲壮的滑落,她高挑的身躯微微颤抖,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敏哥忽然握紧了拳头,双目通红的说,谢思你给我听着!我是你男朋友,我有权为你遮风挡雨!我生气是因为你被人诬陷被人欺负的时候没有来找我,不是因为别的!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

马尾辫低着头鲜红的唇瓣仿佛渗出血来,无数的泪滴从她的眼眶涌出而后砸落入脚下的尘土没有发出哪怕是一点声音。

敏哥紧握的双拳再也按耐不住毫无征兆的一拳砸在身旁的枫叶树上,什么也没说,独自转身离去。

那天傍晚,敏哥独自一人找到了黄毛,一挑三,黄毛被他送进了医院,而他的右手胳膊则被啤酒瓶的碎片划出了一条十公分长的口子。

自那之后,黄毛再也没说马尾辫是他女朋友,而所有人也终于知道了,敏哥,才是马尾辫的男朋友。

敏哥将衬衫的袖子掀起来,露出了手臂外侧的那条狰狞如同蜈蚣般的疤痕,他轻轻摩挲着,回忆着那时的点点滴滴。

“那天晚上他们有三个人,其他两个人我看也没看只是追着他揍,手里拿着什么就朝他身上砸。当时场面很乱以至于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臂上了有这么一条口子。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是谁划的。”

敏哥仰头喝了一口酒,手上的那条疤痕彻底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一直都知道他的手臂上有这么一条疤,也曾问过他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时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如今看来,这个故事果真不是那般的轻松。

“她太倔了。”

许久,敏哥忽然说道,

“在过去的十年当中,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不愿意劳烦任何人。”

“后来我逐渐明白,她当初不告诉我,是不想我受到影响。”

我静静的听着,沉默的喝着啤酒,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很理解敏哥的行为,在那个血气方刚冲动不羁的年纪,热血理应被这般洒下。为心中所爱的人去讨一个说法,甚至不惜血溅当场,这在哪一个年纪都不落伍。

当我白发匆匆老态龙钟,老太婆你若是被人欺侮,老头子我也要挥舞起手中拐棍!

我见不得你不好。

我不允许你被人欺负。

敏哥是个聪明的人。即便是寻仇,他也会找一个很好的借口,只是随便使了点小伎俩,黄毛便按耐不住率先动手,于是敏哥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正当防卫’。

何况单以人数而论是三对一,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围殴而不是打架。虽然结局是黄毛被敏哥打塌了鼻梁敲断了右腿,可处理的结果却是敏哥获得了一笔医药费。

一方面是因为黄毛先动的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敏哥当时还未成年,而黄毛不久前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真要追究起来,黄毛是要被拘留的。

于是在双方父母的介入之下,这件名为打架斗殴实则为刻意报复的流血事件最终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只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敏哥带着绷带来上学的时候,学校里便没人再说马尾辫的闲言碎语。

这便是类似于武力的威慑了。

除了手臂的伤口之外,敏哥的脸上还有很明显的淤青,嘴角也破了一个口子,但是好在没有破相。

敏哥一身伤的站在马尾辫的班级外面时,她看到他这副样子的瞬间就哭了。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把脸上的泪擦干然后坐在位子上,再没看他一眼。

敏哥呆呆的站在门外,很不解,很想哭。

然后他走进教室把一罐牛奶放在她的桌上,说,以后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马尾辫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支笔,沉下头去仍旧不言一语。

于是敏哥转身。他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双眼通红,喉节蠕动了一下,低低说了句,草。

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那天傍晚放学,马尾辫和敏哥,谁也没等谁。

第二天的时候,敏哥被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脸色阴沉的厉害。

不准备和我解释一下吗?

敏哥不说话,眼神游离,淤青的脸颊看上去分外倔强。

班主任忽然站了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要是快中考了你是准备这样去参加考试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别的同学都忙着复习,你呢?忙着打架!谈恋爱!

敏哥的双瞳终于有了些许焦距,他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对视,嘴唇翕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女孩是叫谢思吧?这个有几分儒雅意味的中年人微眯着眼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审视着敏哥。

敏哥双眉一皱,有些烦躁。

其实,你们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中年男人忽然语气一变,说,不过看在你们在学校里循规蹈矩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成绩也没有受到影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次,你闹得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敏哥双眉一跳,颇为吃惊。

不用吃惊,你才几岁,就你那点小动作想瞒得了谁?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说,实话告诉你吧,学校的保卫处知道了你打架的事告诉了教导主任,张老师已经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无奈,这件事,实在闹得太大了。

敏哥抿了抿嘴唇,终于开口道,找我一个人就够了,别去找她。

到了中年的班主任忽然冷笑道,幼稚!你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谈恋爱你一个人能谈的起来?嗯?

而且,现在才说太晚了。中年男人缓缓坐下,说道,谢思的班主任已经通知了他父亲,你的父母也在赶来学校的途中。

敏哥的双眸闪过一丝慌乱,终究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几成定力?

不关她的事!是我在追她,她还没同意!

敏哥几乎是扯着嗓子低沉的嘶吼道。

这些事情等你父母来了在谈,到底事实如何你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中年班主任翻开备课本兀自工作起来,敏哥站在那里愈发不安。

半个小时之后,敏哥的父母敲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敏哥的父亲,这个我称之为罗叔的男人,相比于如今的风光体面,那个时候的他,虽正值壮年却同时也在经历着最为煎熬的一段岁月。

生意的不景气加上各方面的压力开始让这个原本温和的男人渐趋于浮躁。

敏哥在父母出现之后,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深藏于心的忧虑溢于言表,他开始害怕了。

想来班主任已经在先前的电话中大致说了一些情况,于是敏哥的母亲在见到他的瞬间便劈头盖脸的直接问道,那个女孩是谁?

敏哥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敏哥的父亲递给坐于一旁的班主任一根烟,说道,劳您费心了。

班主任摆了摆手,说,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做家长的拿个主意。

他指着敏哥,说,这孩子的成绩不错,那女孩的成绩也不错。原本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没挑明是因为两个人很本分,学习也没落下。只是如今,他身上的伤看见了吧。他为了那个女孩去和人打架伤成这样,在我的立场上,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容忍。他今天敢和人打架,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么样。况且,现在已经是初三了,如果在中考前再来这么一出,毁的可是他自己的前程。

敏哥的父亲沉默着点起一根烟,而他的母亲则是惊呼道,他打架是因为那个女孩?

而后敏哥的母亲恍然大悟的骂道,你在医院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是那个小混混主动招惹你才不得已反抗,现在看来主动招惹人家的是你,对不对?!

敏哥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敏哥的父亲突如其来的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征兆且力道极重,敏哥踉跄了一番,嘴角就溢出了鲜血。

敏哥的左侧脸颊传来一阵刺痛,他蓦然抬头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视,而迎接他的则是后者含怒的一脚飞踹。

敏哥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直接撞到身后的饮水机,整桶水四溅开淋在他的身上,右手的绷带开始渗出殷红的鲜血。伤口裂开了。

敏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沉重的喘气声从他的鼻息间传来,他站起来用那只带着血的右手抹了把脸把水渍甩开,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双目间几乎喷出火来。

敏哥的母亲和班主任一同上前拉住还要继续动手的男人,敏哥的母亲大喊道你先回家,回家再说。

敏哥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出办公室,他没有回家,他朝着马尾辫的班走去。

他害怕。怕的是那个常年绑着马尾的女孩此刻在父亲和老师的斥责下哭泣。他要去找她,他要看她此刻是否安好,他真的、好想哭。

敏哥一身湿透的跑过走廊,手上的绷带已经有一团血红色。他站在马尾辫的班级窗外向内看去,她不在。于是他知道在办公室内她在接受另一场风雨。于是他站在门口安静的等着。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秃头老板一脸愁容的出现在敏哥面前,敏哥叫了声叔叔可是回应他的却是无奈且沉重的叹息。马尾辫就在他父亲的身后,她仍旧在抽泣,她看见敏哥显然有些吃惊,而后在看到他身上尤其是右手的血红一片之后,当即捂住了嘴巴眼泪难以抑制的流了下来。

以后别来找我女儿了。秃头老板只是说了这句话,而后便牵着身后的女孩朝外走去。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真心不错,能为了他女儿打跑三个流氓混子,这种孩子就算坏能坏到哪里去?他喜欢这个孩子没错,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会同意两个孩子现在就交往。

敏哥像丢了魂一样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视线内的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然后眼泪就真的一点一点的流下来了。

我草啊!敏哥流着泪嘶吼着一拳砸向身侧的白墙,发出的震响将教室内原本安静自修的学生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是他们注定什么都看不到。

那之后,敏哥被软禁在了家中,马尾辫的一举一动也是被严密监视起来,一时之间两个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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