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做梦,梦见了奶奶家门口的两株老槐树,树干粗壮、斑驳。春日抽芽,渐成绿荫。
待天晴暖和时,爷爷便会搬一方小桌、一张小木椅在树下喝茶。用的是把紫砂老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就着壶嘴,惬意的吸溜两口。壶是小叔从远方寄来的,爷爷很是宝贝,给我们玩儿时,总要叮嘱几遍要小心。
每当这时候奶奶会比平时更温和,会帮爷爷沏一壶茶,也不催我去写作业。我很喜欢这时的奶奶,平日总觉得她待爷爷有些苛刻,这不可以,那也不行。
实际上我们平时都比较亲近奶奶,爷爷温和却总是沉默,奶奶却很有趣,做饭时在灶下余灰里煨个红薯,给我们当零食,和我们一起缝个沙包,或是和我们讨论,家里哪只鸡羽毛漂亮,做毽子好看......春日野草疯长时,还会教我们:这是野水芹,有点苦,炒时需,多放油、糖,那枸杞芽,掐嫩的芽,炒个肉丝,清热败毒......最好还是榆钱和槐花,可惜榆钱已经老了,就等槐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总忍不住看树上有否冒出一串串的花。然而小孩子总没什么耐心,望了几日便不耐烦了,干脆不去看它,只戳着叶间漏下的金绿色的光斑。
陡然闻到香甜的味道,便如同在口袋摸到不知什么时候遗漏未花掉的零钱,立马大呼小叫的去喊姐姐妹妹,拖着奶奶来到树下,殷勤的提着篮子,扛着竹竿。镰刀,我们是拿不着的。
一溜儿小豆芽就这么切切的看着矮小的老太太将镰刀绑在竹竿上,够树梢的白花,待花一串串自枝头落下,就争相去接,推搡笑闹,接到了就迫不及待的塞上一口,香喷喷甜丝丝。老太太也不调解,笑眯眯的看我们打闹。
待满满一篮子,奶奶就指挥我们抬回院子。打了水坐在老槐树下细细洗好,就打发我们去看爷爷编柳框子。豆芽菜们心猿意马,闻着香味,捻着柳条学的歪七八扭,干脆扭成帽子戴在头上,还要时不时去厨房刺探敌情。
好不容易到了饭点,也不用催,搬了桌子、椅子、碗和筷子,就上老树下摆开。槐花蒸饭、槐花炒肉丝、槐花蛋花汤配上昨日清晨掐的草头,狼吞虎咽,可以吞下整个春天。爷爷笑句细嚼慢咽,便眯着小酒,不太管我们。
奶奶很喜欢我们吃的多,她常说四病怕三碗,能吃就是好的。爷爷生病,饭食渐少时,她便害怕,怨太奶奶。我很小很小时见过太奶奶,在大槐树下晒太阳。奶奶给她喂饭、梳头却从来不对她笑。她不笑时看着很严厉,怪道我朋友有点怕她。
爷爷去世后,她便再不住槐树下的老屋了。爸爸让多我们陪她一起,然而年少畏惧眼泪与心伤,总不敢见她,怕见她哭,怕听她哭。她经常哭,吃的也少,一边哭一边骂太姥姥,说太姥姥对爷爷不好,说爷爷以前吃了太多苦,兄弟被送进城里,唯有爷爷被留下做劳力,才十几岁就当青壮用......结婚时家里不同意,说他穷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奶奶说,我不嫁给他,谁给他做衣服......
醒了才想起,年前发大水老屋塌了,老槐树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