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像一个魔鬼,常常搅得我坐卧不安,入夜难眠。
昨夜它又如幽灵般闪进我的内心,在我灵魂的草地上跳舞,弄得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的在柔软的卧床上串下跳,床垫也随着我的翻身左右摇晃,就像在大海中飘荡的橡皮船。
我失眠了。
当世界都安静下来,我开始捕捉那个摩鬼,我感受到了它的身影——焦虑像一根又黑又瘦的电线杆耸立在我的心田。我想抓住它,可它却只是一个影子,可望而不可及。
我仰头看着它,问它为何又来骚扰我。它挣拧而鬼异地朝我讪笑,神秘地说:“无事不登三宝店,不是我要来的,是你召唤我来的。”
我诧异:我召唤你了么?不!我没什么事要麻烦你,请你马上离开,不要骚扰我,时间不早了,已经过了零点,我得马上睡觉。
它脸色一沉,扭头不再理我。我知道它在闹情绪,对我的态度表达不满。
我对它无可奈何,只好转身来安抚我的灵魂。我用两只手轻柔地按在肚皮上,仿佛在拥抱着内在那个被焦虑纠缠得烦躁不堪的小孩。我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烦,现在我和你在一起,我在关心着你,守候着你,你不用害怕,你并不孤独,我们是一个整体。
她没有回应。
我开始仔细审视她、理解她,我明白,我得寻找有效的安慰办法让她摆脱焦虑的阴影,否则她会彻夜不眠。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天的我该怎样度过?困乏、混沌、难过、焦虑肆虐,我又怎样写作?一提到写作,我的肚皮轻轻一颤,她被触动。我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点,她有太多的担心,担心不能完成作品,担心在人生结束的时候没有实现自己的所愿;担心这样的焦虑不断横行,又会飞来横祸,过早终结生命,让人生一事无成。
原来她有这么多的担心,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意会,不能言说。
我感受到她极度的不自信。于是我安慰她说:其实,你这些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你是有实力的,你一定能写出你的作品,只是需要时间,需要静心和耐心。如果你着急,反而会花费你太多的精力和时间。你要完全相信自己。
她郁郁寡欢地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童年的那些被批评被指责,让我深深自卑,不相信自己能做好事情。”
她的话让我心疼,是啊,自卑,那是刻在成长年轮里的印记,描画着我们走过来的轨迹,那是生命的核心构建的重要部分,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我深深感叹:对于生命来说,童年好重要,母亲好重要,肯定好重要,信任好重要。母亲的眼睛是照见我们的镜子,我们在生命早期会按照镜子中的形象去刻画我们现实中的模样。从这个角度来讲,母亲对我们的态度就是她手中的画笔,用一言一行描绘着我们正在形成的内心世界。她画出的是信任,我们就充满了自信,也从而去信任世界;她画出的是不信任,我们就会自卑,也从而不会相信这个世界。而不自信则会让担心像杂草一样丛生,让我们心身不得安宁,让焦虑在我们灵魂群魔乱舞。
我想起了刚刚在睡觉前发生的事情,我答应了明友小杨,在我原本禁止的时间里约她面见,轻易打破了我给自己制定的规则,接下来的两个下午和晚上,都排满了工作,我把自己再一次投入了好不容易离开的茫茫海洋,没有时间看书和思考。我意识到我又重新掉入了两年前挣扎过的泥潭。这是让她烦恼、焦虑的最要原因。
我似乎握住了她那双娇小而冷冰的双手,而她则在我的手心里瑟瑟发抖。
我开始反思:我为什么有规不寻,有法不依呢?
“害怕失去。”她怯怯地说。
我心头一震,是的,贪婪本就是人性的弱点,而我的害怕失去是乎不在贪婪的层面,而在于对失去的惊恐。岁月、金钱、分离、健康、身体零件、还有越来越近的死亡。这些年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但是显示的价值却太少太少,尤其是最喜欢的写作,到现在还隐藏在冰山之下。究其原因,就是常常被各种活动所打扰,让我不能安心放松的全力以赴。结果致力于抓住小鱼,却因此放掉了大鱼。
不能遵循内心所想,做真正的自己,这是让她最不满意的地方。因此她焦虑不堪,并且吸引来了魔鬼。
我有些内疚,抚摸着她那双无形的手说: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错在哪里了,严格遵守规则,舍得放弃是我今后坚决要执行的原则。我想得到作品,就要在这个通往成功的路途中排除一切干扰,不断拒绝扑面而来的各种诱惑,否则将会一事无成。
我以为,我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可以让她平静下来,尽快进入梦乡。然而,她依然愁眉不展,展转往返。我既心疼又着急。我知道她还有困惑没有解决,于是尝试再劈蹊径。
这些年的心理知识的学习,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原因:当下她不能安宁,一定是与童年的某个情景相似,从而激发了她过往没有处理完结的情绪。因为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强迫性重复,我们以早期形成的应对事物的方式来应对生命中不断出现的表现不同、而本质相似的大小事件。今天的她那根被压抑的神经又被轻轻触动?找到这根神经,去看到她过往所受到的伤害,然后理解她,安抚她,鼓励她,拥抱她,这是她疗愈过往创伤的最佳时机。
“我总是在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中断自己想做的事情,似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我的行为。”
顺着她的话我仿佛看到了她小时候一幕又一幕的情景,那些花花绿绿的场面又在变幻无穷中形成了一根清晰的主线:强势的母亲总是命令她放下她想做的事情而无条件的顺从母亲的愿望,否则母亲便会大发雷霆,暴跳如雷。于是她不得已把自己的心愿强压在心底。久而久之,她形成了一个处事模式:说话总是言不由衷,做事总是事与愿违。然后说了做了,却内心不爽,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轻轻抚摸着她,温柔地说:“是的,过往的你很不容易,在挣扎中追寻着自己的喜好却屡屡受挫。如今的你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了,你完全可以做独立的自己,遵从内心的愿望,不再听命于任何人的指挥。今非昔比,你要看到这些变化。”
她静静听着,不再躁动,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不再躲闪。轻声说:“是的,我已经长大,为什么还要活在过去?现在的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自己想说的话,我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让自己陷入习惯性的愤怒情绪里。从今以后,我要勇敢做自己,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放弃不想要的东西,分清主次,严守原则。“
我说:”这就对了,走出过去,活在当下,紧抓梦想,追寻未来。当然,不是背负着包袱,怀揣着愤怒,而是要把过往的不满表达出来,彻底卸掉,轻松上阵,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她缓缓拉起我的手,我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温度和内心的平静。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健壮肥嫩的婴儿在我的眼前出生,一个是我的侄儿,他红光满面来到这个世界。另一个是闺密的婴儿,我为朋友亲自接生,我托着婴儿露出的头颅,稳稳接住他柔软的身体,剪断他连接母亲的脐带,倒过来轻轻拍打着他粉嫩嫩的屁股,哇地一声他开始大哭,那是他向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声问候,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勇敢宣言:我是一条崭新的生命,请不要剥夺我做自己的权利。我的亲人们,我知道你们很爱我,但尊重我的愿望是你们爱我的最好方式。
我的头脑渐渐清醒,睁开双眼,天亮了。看着窗帘缝隙里洒进的晨光,思绪依然飞回到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两个在我眼前出生的活脱脱的婴儿是谁呢?他们又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远处传来一个清晰而柔和的声音:傻呀你,连这都看不出来?这不就是你和她吗?外在的你和内在的她。你允许内在的她重新做回自己,于是你亲自迎接了她的新生命。
我恍然大悟,兴奋之余又觉得神奇:内在的那个她如此神奇,竟然以这样的清晰意象来告知我她的新生。
内心有个声音喃喃低语:是的,我在托梦。我想告诉你,感谢我们昨晚的焦虑,那个焦虑让我们成长,让我们重新反思我们自己的行为,看到行为背后的原因。于是我获得了重新做自己的新生,而为我接生的人正是你,那个将要与我共生一辈子的你。你看到的那个先我出生的婴儿正是你的投印。因为你的清醒,才带来了我的重生。从今往后我们内外融合,齐心合力,共同走完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的人生。
我震惊、敬畏、新奇、欣喜,与之同行的是慢慢滋生的憧憬与坚定:珍惜新生的机会,排除干扰诱惑,追寻自己的梦想,勇敢往前走!
我重新审视焦虑,对它有了不一样的感受:魔鬼竟然露出清爽的笑脸,演变成一条成长的通道。我醒悟:原来焦虑是成长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