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父亲最后的时光

                          一

天寒地冻,忙忙碌碌,人们忙乎着张罗过年。多年来,一到过年,父亲特别有精神,忙里忙外的,一个人要办许多事,身子骨仿佛就是铁打的。

可这个年关,在家里,在村里老院,见不到父亲辛劳的身影了,他太累了,累的一病不起。我们全家都在无言的祈祷……

父亲的年关是难熬的,从数九开始,他已躺在病床上一周了。

两个月来,父亲羸弱的身子从未像近来如此疲惫,但难捱的病痛并未压垮这位坚强的老人。他走路已经很艰难,必须扶着床沿慢慢挪动,上卫生间必须借助我们的搀扶。但他并未向病魔示弱,那双清澈的眼眸永远闪耀着刚毅之光,只要与他对视,定会使你对生活充满希望,忘记一切忧愁和苦恼。

父亲静静地躺着,面部呈现出久病以来片刻的舒展神情。

一缕阳光透过病房窗帘上竖开的缝隙,柔和地投射到老人的病床上,他微微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抬起臃肿的左手,向下拉了拉盖过胸部的白色病号被,顺势缓缓地把手伸至鼻间,摸捏着已插入鼻孔七天的塑料输氧管。忽地,他将两根细管拽出鼻孔之外。

父亲长吁了一口气,眨了眨几夜未合的红肿的双眼。

早晨从卫生间回到病床后,父亲感到身体异常轻松,精神倍加。弟弟和妹妹扶着他坐起来,老人面部、胳膊、腿上奇迹般地消肿了,出现了几天来特好的状况。父亲说想喝稀饭,妹妹说还是水蛋吧,父亲微微点头。弟弟马上在楼道护理站微波炉里很快做好,妹妹在钢化玻璃小碗里挖起半勺水蛋,用嘴轻轻吹了吹,慢慢喂着父亲。半勺半勺的,老人吃力地吸咂着,只吃了四五口就说恶心,妹妹掰了半块小蛋糕,老人怕女儿不高兴,勉强嚼了两口。

姐弟俩站在床边注视着父亲,眼泪夺眶而出。父子三人对视,老人微微笑了笑,妹妹眼里顿时涌出热泪,泪珠不由得滚落在床上,她赶忙扭过头去,生怕父亲看到。

父亲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人喉部好像塞着什么。

半个月前,父亲刚刚从下一层心内科出了院,那次好像是住了两周,主要是解决腹腔积液和心率低呼吸困难的问题。当时他硬是不肯住院,理由是老毛病了,买点药调理调理就行,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花钱不说,还得陪侍,母亲身体也不好,不能让她劳累。毕竟是省城大医院,十来天疗效显著,当时出院时,父亲脸上泛着红光,高兴地说:“赶快扔掉病号服,再也不来这地方了!”那次,他是欢欢喜喜回的家。

父亲告诉妹妹和弟弟,即使出院后病情出现反复或加重也不会再来住院了,人生无常,活多少是个够!这三年他的老伴尽了心,孩子们很孝顺,听天由命吧!他是一个乐观的老人,早把生死看淡了。

无奈病情加重,大家再三劝说,母亲哭着央求,父亲才又住进来。在我们再三劝导下,母亲才回了老家,临走时她恋恋不舍:他爸,好好看,我等着你过年!父亲点了点头,眼角噙满泪花。

                        二

五年前秋后,父亲上楼时就开始气喘,加上当时已患腰椎间盘突出,自己并没当回事,以为人老了都这样。他住在乡下,母亲让到县医院看看,他总是推托。我们兄妹几个各忙各的,父亲不让母亲告诉我们,怕分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的事总不想麻烦人,无论对家人还是外人。

长年生活在农村,父亲每天很早就起床,骑车到两里外的中学去上班,总是很晚才回家。星期天,就到地头或在院里菜园忙活。他是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人。

多年来,父亲一直省吃俭用生活朴素。年轻时父亲微薄的工资要养活全家六口人。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是农业社时期,只有我上了小学二年级,弟弟妹妹都很小,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挣工分。父亲常年在外教书,二十九元五角的薪金要维持六口之家的生计。二十九块半挣了十多年,涨成了三十四块半,生活似乎更加拮据了。五黄六月,我们饿得面黄肌瘦,舅舅从外婆家隔三差五驮来些土豆和杂粮周济一下我们,能解解燃眉之急。父亲在山庄窝铺教书,领的二十多斤供应粮自己也吃不饱,还得省着留给家里,母亲一年到头跟着队里干活,按劳力分的那点粮食少得可怜。

作为“四属户”,每年去地头、场里分土豆和粮食,总是母亲和我出面,常常引来队长和会计的非难。去的早了,队长说:“劳力这么少,分东西倒积极,最后再分吧!”去的迟了,人家却说:“磨磨蹭蹭的,大家都到了,你家咋才来!”弄得我们母子很尴尬。末了,会计一摆手,还要把我叫到谷堆前故意扬高嗓门:“回去告诉你爸,快点交来今年的口粮钱!”羞得我同偷了人似的,心里咚咚咚跳着,低着头一溜烟跑回了家。

就这样我们兄妹四人渐渐长大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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