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落雨漸密。
落雨时,再傲慢的阳光也要避让。雨落后,大街小巷水晶一样亮堂。
落雨多与风结伴,但雨和风不同。风爱周游,充滿好奇。雨则踏实,总要落入泥土,拥抱她们的宿命。
雨分种种,个性不同。
有的优雅,溫和从容,仿佛旧上海的老克勒(老紳士)。比如赵先生。赵先生六十有八,上海生人,戴鸭舌帽,着背带裤,胡子短硬花白,斜叼烟斗,脖子上系一条鮮亮的短丝巾。他永远守时,永远微笑,永远谈吐有序,永远娓娓道来。
那天,細雨斜飘,我与赵先生闲坐外濰旁的一间咖啡店里。雨住了,啾啾的鸟鸣又起,赵先生起身告辞。一朵彩云在江水中灿烂起伏。
有的雨任性,飘忽无常,高兴就下,不高兴,就板起面孔闷着,一连几天晦暗无语。忽一日,又露出笑脸,让收了多日的阳光从厚云的缝隙间洒下来,把树叶照得光芒四射。而她反没了踪影。
淘气的孩子喜欢暴烈的雨。乱风,黑云,闷雷呻呤,半空里橫飞过枯叶的惊叫。人群哗然,四散,張惶失踞,仿佛世界末日。然后,大雨滂汑,天地皆白。只有上帝和孩子们在偷笑。这是他们的恶作剧。
避雨的孩子也开心。探头伸手侦察雨势,或者跃入雨中又跃出,好象猴子。遭到呵斥了才安静下来,然后呆望着地面积雨中那些生生灭灭的水泡儿,嘴角会突然闪过一丝坏笑。他看见了水泡儿里偷窺的眼睛?
同样是雨,成人们忧煩,孩子们开心。
还有一种雨,生长在弥漫的大雾中,饱满成熟了就稀疏地落下来,一点一滴,无声无息,不悲不喜。
这种天气总是无风。太阳漂浮在雾中,仿佛一朵洁白的昙花。那些没能见到仲夏就凋落了的枝叶,安详地躺在湿漉漉的草丛间,散发出新鲜的腐败气味儿。它们是夏天的祭品,滋养着蠢蠢欲动的新的生命。一些蝉破土而出了,緩慢又坚定地爬到树梢,蜕去衣甲,开始鸣叫,完成它们一生的使命。
我喜欢这种雨,无形无势却润泽草木。每到此时,我总是約起三五好友,找一座山寺,坐定古柏下,闲寻桂花香,在墨色迷蒙的山色中砌一壶淡茶,话天南地北,抒山水情怀,个中滋味,似有大隐之妙。
隐者,隱其形,不隱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