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阴。
尚飞到图书馆。
远远的队伍排的像长龙。如果说坚持剃须到了某一时刻会成为一种哲学，那么，坚持每周到图书馆，是否在久而久之之后也会生出某种哲学来。
尚飞便是这样的人。想一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其说是一种坚持，莫如说他只是无处可去。从他租住的地方，乘地铁只需20分钟，而他对地铁这样的交通工具向来比较喜欢。起码无论如何，它不会在某一时刻因奇特的原因而停滞不前。
尚飞是一家旅游网站的编辑。工作不甚忙碌，工资尚可温饱。这日子称得上平静，只不大适合一个25岁的热血青年。
一个不擅交朋友、不喜欢玩游戏、不喜欢泡吧，喜欢穿格子衬衫的男人。
萧沫以前常说：“飞子，你一定是生错了，绝逼是生错了”。
尚飞笑：“你才生错了，你全家都生错了”
“毛小子！也就只跟我贫吧”
“就跟你贫，怎样”
“哈哈哈”
萧沫是尚飞的发小。俩人从穿开档裤就认识，仿佛已在一起一辈子那么久，就连对方身上几根毛、几颗痣都知道。高中毕业后，萧沫去当兵，尚飞在本市念了一所大专学校。
人一旦习惯成瘾就很难改变。没有萧沫的学校，时间总觉无比漫长。于是，尚飞开启了自己的图书馆旅程。
没想到，一下子持续起来，如一条流动的河。
2
图书馆与美术馆相连，中间是一个设计抽象的旋转楼梯，这样的设计，总给人一种不甚明朗的艺术气息。或许这就是尚飞觉得无比安心的原因。
他坐在中文借阅室一区左手边第二排的位子，坚挨窗户，晴朗的阳光在中途邂逅，每个字都顿觉温暖起来，连尚飞的半边脸都渡上一层淡淡的色彩。
只是，这一次，他常坐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紫色盖子的水杯。他有些失望。只好坐在对面。位子从来并非是谁谁的专座，可一旦习惯起来，仿佛都有了感情。
直到10：00，依然是空空的座位，没见紫色水杯的主人。
“小伙子，这怎么找呀”
尚飞抬起头，一位60多岁头发花白的大爷，正一手指着自己的手机问他。
“哦，我看看”尚飞接过大爷的手机，那手机是一老款老机，屏花的厉害，委实看不清。
“大爷，您想借什么书”
“想借几本莫言的小说，第一次弄这事，不会”
“哦哦，您的手机看不清，可以先到电脑上查一下莫言的书在几排几架，这样找起来容易”
“恩，刚也是让人家给在电脑上查的，年龄大了，这眼睛都不好使了”
“我帮您找吧”
尚飞在电脑上查了大爷想要的书，又跟着大爷找了几排架子，才算找到大爷想要的书。
尚飞回到座位，下意识的往对面看了一眼，那空着的座位上坐着一位长发姑娘，正写着什么。
过了没多久，借书的大爷又过来找尚飞，大爷把手里的书轻放到桌上。
“大爷，您还要找什么书吗”
“不，不，借好了，准备回去了”说完，大爷对着尚飞真诚的鞠了一躬。
这举动，让尚飞吃了一惊，太郑重了，尚飞哪担得起，忙起身道：“大爷，您不必这么客气”说着对大爷也鞠了一躬。
本来安静的图书馆，因俩人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
尚飞不自觉得脸红了。
在坐下的那一刻，与紫色水杯的主人四目相对。女孩皮肤不白，谈不上漂亮，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尚飞忙收了目光，心里却不禁的砰砰跳了几下。
3
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陌生人与你擦肩而过，有时彼此对看0.01秒，有时跟本无人理会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尚飞却不尤得对这个女孩多了几分好奇，一个看上去如此文静的姑娘，露出的左耳朵上打了一圈的耳洞。
尚飞又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女孩。没有画妆，睫毛像一把扇子。让他想起初中时被人称做洋娃娃的那个女生，他的暗恋对象。她睫毛很长，自动向上卷曲，头发也是自来卷，大家都说她长的像洋娃娃，每次班会洋娃娃都会大方的站到讲台上唱歌，她伸长脖子的样子，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
自己曾一度十分迷恋她，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会想象她头发的味道。
初中毕业，洋娃娃随父母去了外地。洋娃娃的突然离去，让他难过了好久。他以为他一直默默喜欢洋娃娃的心，她是知道的。可事实上，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正眼看过他。或许不久之后连“尚飞”这个名字她都记不得。
尚飞认定那是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爱恋，也是25年来最深刻的一次。在后来的很多个梦里，都梦见他牵着洋娃娃的手，亲她的脸，亲她的嘴。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个月连续四次见到这个女孩。她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尚飞坐对面，他们从没说过话。
第二个月的第一周。星期六，雨天。
尚飞走出图书馆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下雨丝肆无忌惮，或斜，或竖，或细、或长。
“没带伞”女孩看见尚飞准备冒雨去地铁站。
“没有”
“也乘地铁？”
“恩”尚飞点了点头
“一起，正好”女孩脸上露出轻浅的笑意。
原来她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尚飞其实一直想跟她说话来着，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说“你也喜欢读书”还是说“你好，我叫尚飞”。总之，觉得说什么都觉不合适，当他终鼓起勇气要说话时，看见她正专注在一本书上若有所思。大约她不喜欢被打扰，谁都不喜欢被突然打扰。
尚飞发现她很少笑，是个冷漠的人吧。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个冷漠的人吧。
他帮她占座位。她帮他占座位。
他知道她叫青依。她知道她叫尚飞。
4
夜。
尚飞电话响，睡的迷迷糊糊，接起电话。
“萧沫”尚飞哼哼的对着电话里说。
“是我”一个女声。
除了他妈和同事让他带饭以外，没有女人想起来给尚飞打电话。
大约是青依。他试探的叫了一声：“青依”
“嗯”
尚飞没想到青依给他打电话，这时候打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晚上，去你家借宿可以吗”
青依说了这么一句。
“啊。。哦，好”
“给我发个定位”
尚飞还要说什么，对方已挂断了。
他穿好衣服，整理房间，确保枕头底下或某个墙角没有什么袜子、内裤之类或什么不宜被外人观看的杂志，只是，青依来了要怎么睡？
自己打地铺，还是跟她睡一张床。
尚飞幻想过跟女孩子睡觉这样的事情，哪天醒来，突然枕边多了一个对自己笑的女孩，那应该是件极美妙的事情。
可他从没真正跟女孩子睡过觉。确切的说他还是处男。
10分钟后，青依来了。
一股香水的味道迷漫在空气中。晚上的青依与白天的青依判若两人。
尚飞不确定哪个才是真的青依。
“别这样看我”
听到青依的话，尚飞才发觉自己盯着她的目光已超过了两分钟。
“我不是那种人”
“什么”
青依看了尚飞一眼，没有说话，兀自坐在沙发上抽烟。
青依的包很重，尚飞接过包“我知道”
那一晚，青依睡左边，尚飞睡右边。
青依很快便睡着了。尚飞闭着眼，告诉自己，放松，放松，放松，放松。。。。
第二天一早，尚飞醒来，并没有如幻想的那样，只仍是自己一个人裹着被子睡在大床上。
她走了。怎么自己竟全然不知。还是只是一个梦，是否有那通电话，是否青依真的来过，是否青依坐在沙发上抽过烟。
如此的，不真实。
没有留任何字迹，微信没有留言。尚飞翻她的朋友圈，最后一条信息是2016年8月30日：“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地铁上，他认真的看完了她每一条朋友圈。
一个寂寞的人。
他决心爱她。
5
周六，尚飞在图书馆等了一天，没有见青依。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对她说。
凌晨01：00接到青依的电话。
“可以。。在你那里借宿吗”
“嗯”
青依像上次一样坐在沙发的一角抽烟，有时候她的样子像个男人。只是有时候。或许是烟味，或许是眼神。
“尚飞，我刚打的来的”
“那师傅说，怎么今天这么早下班，约了人了”
这句话，青依是学着出租车司机的语气来说的。一种戏谑和轻蔑。
青依又狠狠的抽了两口烟，发出一声似哭又笑的声音。
尚飞看着这个单薄的女子，只想紧紧的抱住，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可是他没有。轻轻地坚定的说：“你可以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可以。。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一直住下去，一直。。。住下去”青依嘴里不断的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
尚飞知道她在哭。
隔着被子拍她像哄一个婴儿。突然两只纤细的胳膊从背后伸过去抱住他。脸抵在他背上。一股温热的气息袭入全身。尚飞身体僵了。他想转身，看看青依，可青依就这样抱着不让他动。
第二天，还是没见到她。尚飞记得昨晚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不走了，一直住下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是个安静的人。
那天下班，尚飞路过一家蛋糕店，买了兔子巧克力蛋糕。青依曾说，她以前差点去做西点。
“为什么是差点呢”
“因为他不喜欢我做西点”
“他！”
“嗯”
尚飞看见那么精致的小蛋糕，青依一定会喜欢。他甚至想快点看到她笑的样子，她不漂亮，但是笑起来很美。
时间滴答滴答。从未有过的漫长。
没有见青依。电话联系不上。
尚飞一晚上连开了三次门，真的有敲门声。只是每次都只有空空的走廊。
她又消失了。
他们算什么，朋友、恋人、伙伴，陌生人。都不是，只是两个偶尔可以靠在一起彼此取暖的灵魂。
兔子巧克力蛋糕一直放在冰箱。尚飞不喜欢吃甜食，但是这次他想跟她一起吃。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念？
只是她消失了。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5
三个月后，初秋，树叶翩飞。
尚飞在楼梯口，看到青依。
“青依”尚飞吃惊的叫到。
憔悴了。黑了。睫毛依然是一把扇子。
“你说，可以一直住下去，可还在保质期内”
“保质期是：永久”
青依笑：“送你的”
一个丑陋的陶泥卡通小猪。小猪穿格子衬衫，戴黑帽子，架一副眼镜。背面写着：“飞飞”
“飞飞”尚飞念出了声。
“嗯 是”
“不喜欢，还给我”说着青依动手去抢尚飞手上的陶泥。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尚飞在猪头上啵了一下。
“这次，真的不走了吗”
“嗯，你看”青依眉毛一扬，打开包让尚飞看，“东西全在这里了”
明明每次都是这些，晚上掏出来，早上又装回去，哪一次是真的。
这一次，青依再没出去过，甚至一周都没踏出过尚飞的房门一步。
尚飞带回来的兔子巧克力蛋糕。精致的舍不得吃。
青依拿着叉子发呆，却不小心流下泪来。
“飞飞，如果哪天你对我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来，张嘴”
尚飞亲她：“会一直都好”
“好甜，青依，青依”
每个周六，两人一起去图书馆。阳光温暖。
尚飞想问青依，那一连串的耳钉怎么不戴了。可终究没有问。
“飞飞，晚上陪我去剪发吧”
“好的”
剪完发的青依看上去更加削瘦，眼睛深陷着，看不清，读不懂。
第二天，约好去爬山。
青依说出去买早餐。
后来，青依消失了，她背着一个重重的包，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跟尚飞说，尚飞不知道该去找谁，青依的朋友是谁。家在哪里，他统统不知。
从此，青依再没出现。仿佛从未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