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谈书评。

如此弘阔渊深的著作，若非是对世界文学、艺术、宗教、哲学以及人类社会研究有精深的造诣，并以凌云高度与视野全观世界之人，恐怕不能够做出客观质实的评价。

历时五年，由陈丹青记录，木心先生讲述的文学史课的笔记，他说这是一场长途跋涉的文学远征，也是他自己的文学回忆。这不仅是木心先生对于博大精深的世界文学史，灿若繁星的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以及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的梳理总结和讲解评论，也是他个人对于社会、历史、艺术、哲学等的思想、理论、观点的体现和表达。陈丹青动情地说，世界范围内，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这样地讲过文学史，他说：“我多么盼望各国文学家都来听听木心如何说起他们。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不断不断与他们对话、商量、发出诘问、处处辩难，又一再一再，赞美他们，以一个中国老人的狡黠而体恤，洞悉他们的隐衷，或者，说他们的坏话。”它的价值，待经历过时间的洗礼和后来的人于现实中反复求证和检验，定会确立和显现。

读到《十九世纪波兰文学、丹麦文学》一章时，他谈到丹麦近代最有权威的思想家、批评家格奥尔格.勃兰兑斯，说近代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当排名第一，他经历弥漫，观察精密，阅书量巨，像图书馆，可贵在对每个人都有中肯的评价。至此，我似乎明了先生缄藏最深的用意，或者，他在尝试并有意于做中国的世界文学评论第一人（他说：中国没有这样的人，鲁迅是战士，蔡元培是教育工作者。），众所周知，他向来以文学的局外人自居，也许，唯其身处局外，方才看得透彻——综观木心先生的这部文学史，可以看出这正是他本人的庞杂而漫长的个人阅读史，他的阅读范围以及所拥有的知识，遍布文学、艺术、历史、哲学、宗教各个领域，这一点，我们一再从他为数众多的诗歌、散文、杂文以及小说等作品集中得以深刻领略并大为惊叹，而在《文学回忆录》的讲述中，他亦每每要言不繁、客观公正地评论世界范围内从古到今的众多作家及其作品。一如陈丹青所说：“这本书，不是世界文学史，而是，那么多那么多文学家，渐次围拢，最亮了那个照亮他们的人。”

在讲楚辞与屈原时，他说，每一位大艺术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有人熬不住，说出来，如但丁、普希金。有种人不说的，如陶渊明，熬住不说。木心先生也一定知道他的这部作品以及思想价值几何，但他不说，一来，他是谦冲自牧的人，二来，他最懂得，历来，伟大作品的诞生，与天才的诞生一样，必然是一场战争。所以他不说，他将一切留给了时间与身后的这个世界。

而于我，世界文学史，这是我读的第一本，这之前，我只是静静地蜷缩在文学这位巨人的脚下，零敲碎打地作些散漫阅读，如此已经足以安享其无为人所道的智慧与逸乐了。想到世界文学史，顿生浩瀚无涯泅渡无舟的强烈茫然。

读这本书，起初也不为了解文学史，只是在读过《素履之往》、《琼美卡回忆录》、《哥伦比亚的倒影》等作品之后，为其清丽雍容的文风，机巧智慧的思辨，亦庄亦谐的态度所展现出前所未见的独特魅力吸引，同时却也颇觉懊恼，因为他和他文字让人倍觉亲切，又倍觉隔阂，想来是缘于对于文学世界的极度陌生所致，于是抱着好奇的心来到这里想要一察究竟。

木心先生说，整部文学史听完，总能使诸君在世界文学的门内，而不在门外，然而对于文学史几乎一无所知的我，那是多么庞大的一个世界，即便用60多个小时，从春初至夏末，犹未敢言读完，遑论门内。至多说，在木心先生的引领下，于文学的殿堂中认认真真的走马观花了一趟，收获，是一种隐约感觉，那就是，一想到从上古到现代浩如烟海的文学艺术世界，不再像以前那样懵懂无知，似乎有了一条脉络，缘着先生所指的这条脉络，可发现人类的成长的历程，可望见各种文学派系的来路。他说，文学是人学，古代、中世纪、近代，每个时代都能找到精神血统、艺术亲人。

期间不断跑开，去了解和阅读先生讲述中所涉并推崇的一些作家和作品，比如不同作者解读的《诗经》，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莎翁的《哈姆雷特》，蒙田的《蒙田笔记》，陀翁的《罪与罚》，叔本华的悲观论，莫泊桑的《一生》，纪德的《人间食量》，波德莱尔的《而之花》等等，而拜伦的《唐璜》、《曼弗雷德》读过不下三遍，因为先生说欧洲文学，沙翁之后公推拜伦，并称拜伦为兄弟。在他的指导下，这些以前感觉甚是诘屈聱牙的作品，读来豁然开朗，魅力无边。说来，这些也应算在本书的范围之内，如此看来，这本书便是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读了。

只是欣喜，在我看来，这既是一部浩浩汤汤的世界文学通史，又是一部可长期置于案头，随时可供参阅的文学辞书——关于文学和艺术作品，关于古今中外的文学家、艺术家，流派、体系及其特征、要义、代表……又可随时拿起，聆听和感受他金句披纷，流光溢彩的思想和智慧——关于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宗教等等，以及在兹念兹生于兹长于兹的人性，和生活。

只是庆幸，遇见了他和这部作品，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从这里出发，求索于文学和世界，当不再迷途。

而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渐渐被先生对于文学艺术那样旁若无物般痴爱的态度感染，也感觉到自身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一些观念潜滋暗长，一些浮夸归于宁静，细细想来，实属意外的收获与欣喜。

尤其荐与有志于文学的年青人：尽早从这本《文学回忆录》开始，开启你们的文学人生，追寻的路上定会少去许多的迷障与困苦。

吁，读完月余，一直不敢做只字之谈，然而总感觉有些感情积欠在心，不吐不快，今日终于决心以微薄之力据冰山之一角，窥豹之一斑，谈一点片面之感，深觉絮絮屡屡不知所云，权当是对自己有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