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是黄公望笔下的泼墨山水,是严天池琴下的袅袅余音,是张旭狂草的潇洒不羁,是著《文选》的昭明太子读书处,是钱谦益、柳如是才子佳人生死相依,是诗里行间的清辞妙句,常来常熟,发现不一样的惊喜。
常熟黄公望墓,步道向林草更盛处而去,周围远远地回望着山湖之间。要说黄公望,必要提到他晚年的画作《富春山居图》,画间山峰起伏,林峦蜿蜒,平岗连绵,江水如镜,一峰一状,一树一态,其山或浓或淡,皆随意而柔和。为何有如此成就,或许他那种不泯然于群,只遵从内心的真实感受而致。人生若觉无作为,愿君读读黄公望。生活里,我们翻山越岭,登舟涉水,山一程、水一程,有时候走着走着,顿觉一生一事无成,便开始抱怨自己碌碌无为。
黄公望出生于江苏常熟。 他是那个时代最大的失败者,从小读遍四书五经,考科举,到了45岁,才当了一名书吏。官还没做几天,他的上司张闾贪污舞弊逼死了九条人命,顺道把黄公望也抓了, 出狱时,已经过了五十岁,这一生,也快走到了尽头。
他找到大画家王蒙,王蒙一看黄公望都年过半百了,就摆手说:你都五十了,还学什么呢?太晚了,回去吧!黄公望并不在意,他每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对面的山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眼都不眨。几个月过后,王蒙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你每天都坐在这里干什么呢?黄公望说:我在看山看水啊,观察莺飞草长、江流潺潺、渔人晚归。之后黄公望走遍山川,游历大江,走哪看哪,极度专注。没有人知道他去过哪里,好像他的行踪是一个永恒的谜。
除了画画,黄公望常常接济村里人。有一次,他拿出一幅画,落款“大痴道人”,让樵夫带到城里去卖,并嘱咐:没有十两银子不要出手。樵夫觉得这老人准是想钱想疯了,来到集市立马有买家过来。此后他每两三个月就让樵夫去卖画,所得全部接济村民。
黄公望见富春江面,江面如练、渔歌唱晚,他跟无用师弟说: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画画。一住就是四年,天一亮,他就戴着竹笠、穿着芒鞋出门,沿江走数十里,风雨无阻。遇到好景就停下来画,心随念走,身随缘走。在他删繁就简的人生里,所到之处皆为风景。黄公望80岁那年开始正式画《富春山居图》,在这副画中讲述一条河流的一生,讲述时代和人类的悲喜。在四年与河流真正的对话中,可以说富春江读懂了黄公望,黄公望也读懂了富春江。
画中,黄公望把人藏在山水之中,人在山水之中,不需要被别人看到,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黄公望是幸福的,将这副“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的《富春山居图》画完,他长舒一口气,重重将笔扔入江中,长吁:这一生,我完成了。师弟无找到他,看到《富春山居图》时热泪纵横。而黄公望则不发一言,悄然在画卷题字,举手将自己用了全部生命完成的《富春山居图》,赠予无用师弟。四年的呕心沥血,黄公望毫不在意,与其获取浮名,不如一场君子之交,何其洒脱、何其旷达!一年后,黄公望长笑而逝,他此生没有遗憾了。人真正的成熟,就是明白每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99%的事情,对于我们和别人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钱谦益墓与柳如是的墓,在常熟虞山西南麓拂水岩下环山公路西侧,柳如是墓与钱谦益墓近在咫尺。钱谦益在与柳如是恩爱20多年之后,育有一女,82岁的钱谦益终于撒手人寰,将自己还未完成的著述,交由族孙钱曾帮助他完成。然而钱谦益万万没想到,在他死后仅仅一个月,钱曾就伙同钱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柳如是勒索金银、田产、房产、香炉、古玩等。柳如是不堪受人欺凌,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四十岁的生命。遗书写道:“我来钱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众被凌辱,娘不得不死。娘之仇,女儿当同你哥哥一起出头,拜求你父亲知道。”想必她的女儿是与爱人携手同老了吧,而柳如是也是秦淮八艳中唯一有子女送终的人。
烟尘中,爱相随。红尘里,情难枕。匆匆经年,漫漫人生,怎能如同初相见?虞山脚下,雪霁天青,幅巾弓鞵的柳如是主动登门探访,因出众才学而让自己隔空喊话,非他不嫁的钱谦益。二人再次相逢,互相作揖,一个称对方“如是君”,一个称对方“牧斋兄”。书斋中,他握住她的手,诚诚恳恳地说道,我希望自己,能够带给你需要的安稳。文人书生,一生仕途坎坷,到头来,“情”才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写的一个字。
那一年,他已近花甲,她仍花信年华。她想像寻常女子那样,不但风风光光,更要光明正大地嫁给自己倾慕的男人。钱谦益自是宠爱柳如是,凡事随顺她,弃繁文缛节与乡风民俗不顾,以匹嫡之礼迎娶。他不怕她出身青楼,有辱门楣,庭院深深,家族是非,也不怕世道险恶,人言可畏。迎娶的芙蓉画舫内,他握着她的手,欣然笑叹: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全然不顾河道两岸砸过来的石块和菜帮子。他一掷千金,耗费巨资,在虞山特为她另筑一屋,为回应柳如是芳名,取名为“我闻室”。如是我闻,佛经当中常用的开头第一句,意思是“这是我。”
人生怎么可能只被诗情画意围绕,除了柴米油盐的苟且,还有家国兴亡的忧虑。家国情怀面前,两人显然存在很大分歧。她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完美主义者,而他饱读兵书,满腹经纶,始终未得用武之地,不甘心,不情愿,揣着这份仍未实现的政治抱负,他要在混乱的现世里寻找机遇。柳如是写信,劝说丈夫:“妾以为相公富贵已足,功名已高,正好偕隐林泉,以娱晚景。江南春好,柳丝牵舫,湖镜开颜,相公徜徉于此,亦得乐趣。妾虽不足比文君,红佛之才之美,藉得追陪杖履,学朝云之侍东坡。”有时候,女子因了骨子里的刚烈,决绝起来比男子要毅然得多。国学大师陈寅恪将柳如是誉为“女侠名姝”、“文宗国士 ”,用了人生最后的十年为她写下《柳如是别传》。
金明池·咏寒柳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方塔是常熟的标志,全国共两处,一处上海松江的兴教寺塔,一处常熟的兴福寺塔,都建于宋朝。 “闻古塔风铃, 思千古幽情”,方塔与宋代古井、古银杏并称为“园中三宝”。位于虞山西麓的宝岩寺,又名延福禅寺,人迹罕至,遍植竹林,鸟鸣清幽,真正的“深山藏古寺”,据说常建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就是在这里……
曾家园林曾是明代钱岱的“小辋川”,昆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这风致即是钱岱的小辋川。取名出自唐代大诗人王维晚年隐居辋川,王摩诘创作的《辋川图》,画面群山环抱,树林掩映,亭台楼榭,古朴端庄。如今的曾家园林,采用江南古典园林叠山磊石,巧妙借景的手法,只见园中央一池清泓,池水源头正是园外的内城河,由此形成一池活水,清澈泛波。池上曲桥蜿蜒,池中有荷花厅,厅内莲荷万叶,曲沼芙蓉映竹嘉,绿红相倚拥云霞。《孽海花》是以苏州状元金雯青和名妓傅彩云的经历为线索,就是历史上江苏吴县状元洪钧与赛金花的故事,还有光绪帝师翁同龢。赛金花因曾与部分德国军官有过接触,所以劝阻了德国人大肆烧杀中国人。
曾朴,出生于常熟的官宦世家。从小熟读经史,但他并不喜欢科举制度,还搞出了弄污试卷的事件。后来便秉承父命创办实业,并与“戊戌六君子”等交往颇多。后来六君子被杀再、实业创办不善,又断断续续的做过闲曹小吏。创办《真善美》,翻译雨果的作品。停刊后,他便回到家乡潜心园艺,游憩养病。究其一生,大概就是那一代读书人最典型的一生。年幼时接受最传统的私塾教育,看见国家破亡,外国兴张,所以穷极一生奉献于开启民智,国家强盛。
翁同龢,末代状元,两朝帝师,光绪帝启蒙老师,一生清正廉洁、律己爱民、公忠体国,拒收盛宣怀献礼,平反杨乃武和小白菜案,戊戌变法失败后,革职归里,筑“瓶庐”,一个晚清一品大员,归家赋闲,闻桂花香馥,品柿子香甜,专书法,绘丹青,不能简单地以当下的得失论成败。很多所谓失败,只不过是此时的一个世俗观。因为成功与失败都不那么重要,保持冷静,继续前行,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是非只在时势,公道不在人心。翁同龢毕生工书法,初学董其昌、米芾,中年后由钱沣上追颜真卿,又不受颜字束缚,结体宽博开张,笔画刚劲有力,风格苍浑遒劲,朴茂雍容,是晚清卓有成就的书法家之一。
灯残酒冷眼模糊,信手涂鸦有是夫。
一笑任人藏弃去,他年唤作剡溪图。
青青芦苇荡,抗日旧战场。革命圣地沙家浜,芦荡火种至今唱。郭建光原型夏光、李建模、郭曦晨等烈士的合体,新四军36名伤病员们以芦苇荡为天然屏障,身负重伤仍坚持抗击日寇,在日寇十几次的“清乡”运动中保存了有生力量……阿庆嫂的原型是涵芬阁茶馆老板陈关林烈士的老婆,其实沙家浜有千千万万这样的群众。
穿行在阳澄湖中,两边湖光迤逦,高过人头的芦苇,游客们扮作抗日时期忽而驶出的小船,放眼望去满目丛生的芦苇朝忘川闪烁,坐在风中周遭的芦苇高耸入穹。此处阳澄湖中大闸蟹,个大味美任君享。正如贾平凹的《沙家浜记》:“游了一次沙家浜,再也忘不了江南的这个古镇,记住了这片可能是中国最干净的水和水中浩浩茫茫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