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杉荫覆盖的美国海岛圣佩佐,人们靠捕鱼和种植草莓为生,日子过得平静安宁,仿佛世外桃源。少年伊什梅尔和日裔少女初枝开始了初恋。他们日日相约香杉树洞,相依缱绻。珍珠港事件爆发,日裔居民被遣去集中营。初枝的母亲严厉谴责她喜欢美国白人伊什梅尔。后来,伊什梅尔收到初枝的分手信,她嫁给了同学宫本天道。
伊什梅尔和天道随后都去了战场。战后他们又回到海岛。战争中留下永久创痛的伊什梅尔也无法平息爱情创痛,成为记者的他痛苦而萎靡地生活。他本是一个像他父亲亚瑟一样没有种族歧视的人,到后来怨恨日本人,甚至会在初枝面前说“该死的日本鬼子”,正是因为美日战争夺走了他的恋人初枝和他的手臂。
此时天道阴差阳错地被指控为一桩谋杀案的凶手,因为他想从卡尔·海因那里买到他在美国的七英亩地,找到被美国人认同的归属感。在海上与卡尔的巧合相遇和一些人的仇日情绪使得情势对他极为不利。细心的伊什梅尔发现了可以为他洗脱罪名的证据。在爱情和公正之间,他犹豫不决。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父亲的追念与对过往的和解让他选择了公正。他也明白了:意外统御宇宙万物,唯独人心除外。
小说以一桩疑是谋杀案悬念迭起的庭审过程为主线,交织展现了战争、种族歧视、情感与道德选择,爱与宽恕……作者戴维·加特森花了十年时间在教书之余写成,文笔实在太细腻且深入。正如《人物》评论到“发光体般的小说。这是戴着散文假面的诗”,让你感觉不像是在看书,像是在看如同《海边的曼彻斯特》一样的电影。它能时时把你扯进书中,与海岛、香杉树、大雪、房屋、草莓节等等融为一体,让你深深切切从独特的风景中感受到宁静;让你走进每个人的心灵,倾听他们的故事。它悄无声息地告诉你:我们不能对任何人存有偏见。
非常喜欢的段落节选:
P2那天上午,法院的窗外下起了雪。四扇高窄的铅格玻璃拱形窗透出一派十二月的暗昧天光。一阵海风扬起雪花击打在窗玻璃上,融化的雪水流向窗扉。法院之外,友睦港小城沿着海岸线铺展。散布小镇的几座山头上,几栋久经风雨、衰朽不堪的维多利亚式宅邸在风雪中隐现,它们是一个逝去的大航海时代乐观精神的遗迹。更远处,香杉树交织出一片寂寂青黛。青杉覆盖的山丘清晰的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海风裹挟着雪花吹向内陆,扑向芬芳的杉树。在最高的树枝上,雪花开始堆积,温柔而又无休止。
被告人看着窗外的飞雪,一时有些分神。他已经在县治监狱里被关押了七十七天,包括九月尾、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他所在的地下室小房间里没有任何窗户,秋阳没有人口可以通达他。他错过了秋天,他现在意识到了——它已经过去了,凭空消失了。现在他用眼角的余光亲见窗外怒雪纷飞,惊觉雪景无限美。
P3圣佩佐也别具青翠之美,孕育出岛民的诗情。群山连绵,青杉如茸,放眼四望,山峦错落。岛上的民居潮湿而生苔,散布于田野山谷之中,周围随处皆是紫花苜蓿、玉米和草莓。雪松栅栏随意地排布在路旁,道路蜿蜒于树荫之下,蕨地之上。牛儿啃吃青草,拉出甜腻的粪便,不胜墨蝇的叮扰。各处不时有岛民独自锯起原木,在路边留下芬芳的锯屑堆和杉皮小丘。海滩上,圆滑的石子和海水的泡沫在阳光下闪烁。圣佩佐环岛分布着二十几个小水湾,每个小湾都有夏屋和小船闲适地错落,提供着数不清的天然系泊处。
P5他坐对着窗外的飞雪,雪已经让法院外的街道变得寂静。他希望雪不停地下,将小岛变成冬日里无与伦比的纯净世界,那么罕见和珍贵,存在于少年时代的记忆中。
P142用剑来赋予生命,而不是夺取生命。这是武士的目的。(不是很明白)
P168她们是美日交战时期身在美国的日本姑娘——难不成她们想否认这一点?关键在于生活在这里而不至于情恨自己,因为你周围都是仇恨。关键在于不因为自己的痛苦而放弃有尊严的生活。她说,在日本,人们学会不去抱怨,也不因为遭受苦难而心烦意乱。一个人是否坚忍,反映了他的内在生活状态,反映了他的哲学反映了他的思想,面对年迈衰老、死亡、不公和艰难困苦,最好的态度是坦然接受一这些都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只有愚蠢的姑娘才会否认这点,她那样做只是告诉世人自己有多么不成熟,只是说明她更多地生活在白人的世界,而不是自己人的世界中……否认生活的黑暗面就好比将冬天的寒冷当作一种短暂的幻觉,是通往漫长、温暖令人愉悦的夏天这条更“真实”道路上的一个驿站。但是,实际上,夏天和冬天融化的雪花一样不真实。
P172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初枝走进树林里。当时是二月末,阳光还缺乏热度,待到春天,和煦的阳光会透过树冠的间隙,森林里的枯枝败时将纷纷飘落——小枯枝、树籽、松针、枯树皮,一切都悬浮在薄雾缩的空气中,。但是现在还只是二月,森林里暗沉沉的,树木看上去都是湿漉漉的,散发出强烈的腐烂的味道。初枝走向森林深处,四周的香杉树渐渐地被长满地衣和青苔的枞木所代替。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熟悉的——枯死或即将枯死的香杉树的心材已经松腐;倒下的树或折断的树枝几乎和房子一样高,暴露的树根上面爬满了藤槭;毒蕈、常青藤、沙龙白珠树、香草叶子,还有长满刺人参的潮湿低洼之地。这是她从茂村太太家上完课回家的路上经过的那片森林,她就是在这片树林里培养起茂村太太所说的那种平静。她曾经坐在六英尺高的剑蕨丛中,或者坐在块凸出的岩石上,下面是长满延龄草的溪谷,她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溪谷。从她能够记事时起,这片寂静的森林就在这里,为她保留着神秘的面纱。
那里有呈笔直一排生长的树木。两百年前,大树倒下之后渐渐腐烂变成泥土,在这一温床之上长出了这些树——成排的树。那些大树在倒下之前已经生长了五百年,森林的地面就是一张倒下的大树的地图——这里一个小土包,那里一个坑,那边又是一个土墩或者渐渐崩塌的小山包——森林保存着大树的残骸,这些大树如此古老,任何在世的人都未曾亲眼见过它们的样子。初枝曾经数过倒下的大树上的年轮,有的树龄不下六百年。她看见过波氏白足鼠.蹑手蹑脚的田鼠,还有香杉树下颜色转绿的鹿角,那是白尾鹿的角,已经日渐腐蚀。她知道哪里长着蹄盖蕨,齿片鹭兰和大块的巨型马勃菌。
在森林深处,初枝躺在一根倒下的原木上,望着顾长无枝的树干。冬天临去前的寒风吹得树冠摇摆不定,使她产生一种俯视一切的错觉。她喜欢道格拉斯冷杉树嶙峋的树皮,顺着树皮上的沟壑朝上望去,树冠足有两百英尺高。这个世界复杂得令人无法琢磨,然而这片树林却使她的心灵澄澈无比,这种感觉是别处所找不到的。
……
而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属于这里,但又不属于这里。尽管她渴望成为美国人,但是正如妈妈所说,她长着一张美国人的敌人的脸,而且这张脸永远也无法改变。她在这里,在白人中间,水远也无法感到自由自在,而同时,她无比热爱这里的森林和家里的土地。她一只脚在父母的中,这个家和她的父母多年前所离开的那个日本有着极其相似的氛围。她能够感受到这个大洋对面的国度在牵引着她,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尽管这并非她所愿;这是她无法否认的现实。同时,她的双脚又深深地植根于圣佩佐岛,她一心只想拥有一个自已的草莓农场,喜欢闻着土地和香杉树的芬芳,在这个地方简单地生活到永远。然而,伊什梅尔出现了。他就像那些树木一样,是她生命的部分,他身上有那些树木的味道,有他们寻找蚌的海滩的味道。而且他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他不是日本人,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相遇了,他们的爱情是在未加思索和冲动的状态下产生的,她在还不了解自己之前就已经爱上了他,然而她现在明白了,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了解自己,或许没有人可以了解她,或许他们的爱情是不可能的。
P357(伊什梅尔的父亲亚瑟)他最多是个痛苦的社论主笔;说到谴责,他不能太过放纵自己,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不足和灰暗之处暗,正是那让他喜欢岛上生活的,因为它受到四周水域的限制,岛上的居民肩上有大陆人所陌生的责任,面临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环境。在岛上,敌人永远是敌人。他总喜欢这么提醒他儿子。没有无名的背景可以融入,没有临近的社会团体可以改换。由于地理的特别,岛上的居民需要时时刻刻注意。没人会轻易践踏他人的情感。这既好也不好——好是因为这就意味着多数人都会谨慎小心,不好是因为这就意味着情感的内敛,太多的情感藏在心里,悔恨和默默的沉思,每一个居民都谨言慎行,害怕放开自己的世界。一举一动都考虑周详、正式,他们被封锁在内心的想法之外。他们不能自由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被水封锁,到处都是水,无边无际足以淹没一切的水。他们凝神屏气,走路都小心翼翼,他们都是自我约束、不事张扬的好邻居。
亚瑟承认自己不喜欢他们,但同时又深深地爱着他们。这种事情可能吗?他说他对他们寄予很高期望,相信上帝会引导他们的心,虽然他知道他们也很容易心生怨恨。
P359他穿上外套,走进外面的寒冷中,夜空星光点点。他的脚步不自由主地朝香杉树林走去。在茂密的枝丫下,他闻到了年少时在老地方的那种熟悉的芬芳,还有新下的雪的清新味道。树下的雪是刚刚覆上的,尚无人踩踏。香杉树的枝头也挂着白雪,枝叶之外的天空澄澈无垠,寒星点点投下光芒。他信步走到路与海滩交接的地方——夏天的时候,这里将有茂密的忍冬繁花盛放,与树莓花和野玫瑰交错竞艳——沿积雪覆盖、长满各种蕨类植物的幽径走到年少时的那棵空心的香杉树前。
伊什梅尔裹紧大衣,在里面坐了一小会儿。他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大雪使一切都失了声;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寂静的世界在他耳中轰响不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这树洞里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这树应该被一些更年轻的人发现,成为他们深藏心底的秘密,就像他和初枝以前那样。对他们来说,这个树洞能让他们逃避一个他不愿意明白却非常明白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是沉默的、冷酷的、赤棵的,而这正是它那可怕的美丽之所在。
P372(结尾)嗯,伊什梅尔想着,俯对着他的打字机,指尖轻轻放在键盘上:宫本天道的心思最终无人知晓。初枝的心思也无人知晓,卡尔·海因的也是。任何其他人的心,因为它有自已的意志,都永远是神秘莫测的。
伊什梅尔写下了这一切,同时,他也明白了:意外统御宇宙万物,唯独人心除外。(理解:意外是统治不了人心的,一场意外会被人说成谋杀;但意外可以统治宇宙万物,因为一场意外就会让人失去一切,甚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