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盛夏,适逢初一,贾母一时兴起,带着贾府女眷去清虚观打平安醮祈福,宝玉自然也跟着去了。这一去,发生了一件让宝黛二人都很不爽的事情——有人要给宝玉介绍对象了!
媒人是清虚观的张道士,《红楼梦》里是这么介绍他的来头的: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连贾珍都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
张道士一来,先是向贾母请安问好,简单叙旧之后,又夸宝玉写的字作的诗,一句“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惹得贾母“满脸泪痕”。叙完闲话,情绪也酝酿得恰到好处了,言归正传。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说毕呵呵又一大笑,道:
“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
贾母是这样回应的:“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贾母说的虽然都是大白话,但至少隐含了三层意思。首先,我用和尚的话来反驳你这个道士不合时宜的说亲,听起来像无稽之谈,但我老人家就信这些,你奈我何?第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继续帮忙留意。第三,最重要的,你说那位小姐“聪明智慧,根基家当”配得上宝玉,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性格儿也要难得好的,便是那家子穷,我们贾府家大业大,不嫌弃。
贾母几乎全然否定了张道士的提亲,场面一度很尴尬。幸好凤姐儿是最有眼力见的,立刻用别的话给张道士解了围。可是宝玉听了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
(二)
我们知道,对于宝玉妻子的人选,贾府上上下下连带贾宝玉自己,明里暗里都在宝钗和黛玉之间徘徊不定。但在贾母眼里,最中意的不是宝钗也不是黛玉,更不是湘云,而是后来的宝琴。
宝琴在第四十九回才正式出场。贾母有多喜欢她呢?探春是这样说的:“老太太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的,已经逼着咱们太太认了干女孩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
宝玉不信世间竟有如此讨老太太喜欢的女孩子,喜的忙问:“这话果然么?”探春道:“我几时撒过谎?”又笑道:“老太太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你这孙子了!”
你看,宝琴竟然能够威胁到宝玉在贾母心目中的地位,可见贾母是有多疼爱她。
不仅如此,贾母一出手就给了一件用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凫靥裘给她,惹得园中姊妹欣羡不已。湘云心直口快:“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么着疼宝玉,也没给他穿。”又道,“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这还不够,贾母还特意派了贴身的大丫鬟琥珀来告诫他们:“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着就由他怎么着。他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别多心。”
这一席话,惹得宝钗也心生妒意,她一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这点福气!你倒去罢,恐怕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玩,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
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黛玉。
一出场就深受贾母喜爱,还接连惹得宝玉、黛玉甚至于宝钗的妒忌,整部《红楼梦》里除了早逝的秦可卿,就只这位宝琴有这个魅力了。
(三)
秦可卿是贾蓉的第一任妻子,贾母赞她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红楼梦》里说宁荣二府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她的,是个名副其实的“万人迷”。而她的来头,据考证可能很不简单。但在书里,她身世可怜、家境贫寒。如果按照“门当户对”这个标准,是绝对不可能被贾蓉娶进门的。
秦可卿是原本只是养生堂收养的弃婴。营缮郎秦邦业因当年无生育,便抱养了她。秦邦业为官清廉,宦囊羞涩,家境清寒。这样的身世和家境,到底是如何与显赫的贾家结亲,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贾府娶媳妇,也许不看家世。
宝琴的家世,其实也不好。她父亲是皇商,从小跟着父亲游历四方。她是薛姨妈的侄女,薛蝌的胞妹,薛蟠、薛宝钗的堂妹。她父亲早逝,母亲患有痰症。她是“外地人”,不在体制内,家庭有负担,说不定还属羊,但贾母根本不在乎这些条件。
贾母在乎的,前面已经明说了,是模样和性格。
论模样,宝琴虽不至于“艳压群芳”,但曹雪芹单单给她描绘了一幅“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图景:四面妆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背后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活像贾母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艳雪图”。贾母却说:“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
论性格,能被林黛玉追着认妹妹的,性格自然也是极好的。宝琴无疑是整部《红楼梦》里唯一得到贾母明确认可的宝玉之妻绝佳人选。不过,她并不在“金陵十二钗”之列,属于“虚陪”的人物。她的出现,只是为了体现贾母对黛玉和宝钗的不认可。
可惜宝琴早就许配给梅翰林家,不然就真没宝钗黛玉什么事了。倘若她“名花无主”呢?宝玉会听从这个安排吗?显然,即使宝玉顺从贾母的意愿娶宝琴为妻,这个如花似玉的宝琴恐怕要落得和书中薛宝钗一样的悲苦命运了。
所以,找对象,需要条件吗?不需要吗?符合条件又如何?条件不符又如何?宝黛钗和宝琴的命运婚姻早已注定,他们无法更改。而我们的命运,是否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