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秦小心把楚大风给他的那块蒸馍偷偷吃掉,又吃了两勺子自家烧的煮红薯轱辘,喝了一碗清汤熬红煮水,肚子就饱了。
秦小心想趁擦黑儿跑出去疯玩一会儿,可一看天,黑窟窿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月儿望不着头影儿,刚萌生的兴致就减消了大半,不由自主收了脚步,退回到自家屋里去。
妈妈不声不响地扶着又痴又傻的奶奶躺在床上,奶奶哼哩嗨的呻吟着,声音刺耳,揪心异常。妈妈把被子往奶奶身下掖了掖,奶奶的声息逐渐弱了,呼吸变得正常,妈妈打了个哈欠,回到自己的床前,脱衣蒙被,一会儿功夫,就有了轻微的鼾声。秦小心心想,妈妈干生产队的体力活,一定是累得不轻,巴不得自己快快长身子长力量,好尽早替妈妈分担些家里的重担。
秦小心看到爹又在里间的破柜子前的煤油灯下看书了,就顺手关了屋门插上闩,转身几步小跑跑到父亲跟前。
秦小心的爹抬起头,对着秦小心呵斥道:"小心,你见天只晓得疯跑着玩…这么晚了,你不赶紧拱被窝儿里睡觉又想干什么?"
"爹!我…我有个小事儿我不会…我想问问您。″秦小心望着父亲,怯怯地说。
秦满金放下手中的书,用质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孩子,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没有入学,你会有什么疑问可问?"
"我…我有一句话不知啥意思…要问问。"秦小心吞吞吐吐地说。
"你说说是哪句话?"秦满金面无表情地问。
"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时君不知…"秦小心搭蒙着双眼寻思着说。
"卟喳"一声,秦小心的头上就挨了一巴掌。秦小心捂着头缩着脖儿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惊呃地说:"爹啊…你咋打我呀?"
秦满金怒目圆瞪,举着巴掌在半空中,气愤地说:"不长进的畜牲…小小孩们,黄嘴雀儿还冇褪…你从哪儿学来的不恬欢人的东西…嗯?看我不打死你!"
秦小心委屈地挤出两眼泪,抽搐着说:"我听别人说的…不知啥意思才来问你的!"
"你小子给老子听好啦…以后不准再听再问这方面的问题…对低趣下作的东西要远离…懂么?"
秦小心木立在那里,两眼直视,盯着父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象个硬橛子,纹丝不动,只是肿嘴不露牙,满脸的不服气。
"我看你成天再这样儿疯跑下去啥正事儿不干光呼张着闲玩的话,早晚也隆成个二流子长大也是城北北大院劳教所的常客儿…无法无天了…这还得了?不行的话,赶明儿…咱家攒几个钱儿买两只羊…你撵着放羊算啦!"秦满金对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
"不放!一个也不放。"秦小心拃着膀子顿着脚回嘴。
"我日恁万娘!…你小子反了不成,还敢给老子顶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小子还是个猫蛋儿就敢反犟…成精儿了不是…你想干啥?“秦满金对着儿子又打又骂。
秦小心浑然不惧,说:"我不想干啥,只想上学,念书,识字!"
"你!读书…无用,臭老九…人人看不起,还常遭批斗,得向人民低头认罪…。"秦满金坚决反对儿子的选择。
秦小心回嘴说:"你是臭老九…人家才批斗你,学校里恁些当老师的,不是都活得好好的?"
"你…!"秦满金愣了一下,气头上抓了条帚圪塔要打。一个声音哀求似地传来:"她爹…咱孩子还小,身子骨瓤差…打不得的!"是妻子万氏惊醒后在说话。
秦满金哪把妻子的话当话?又对儿子吼道:"看老子不打材坏你!"说着,气汹汹又向儿子打去。
"血鳖子…你在外头挨的打骂还少呀?有能耐出去跟人家打斗去…别门后耍钩担,充大人得官儿耍恶物拿自己人当出气筒儿…俺就仅有这一根独苗小孙子…你要把他打个啥好歹儿…俺就当面撞死你手里…咳咳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对着秦满金谩骂着。
"娘…?!"秦满金大惊失色,忙把举过头顶的扫把儿松不啦唧地轻轻放在地上,又忽露喜色地说:"娘!您不糊涂啦?…孩儿仅是吓吓他而已…怕他往后三股叉不成个器…。"
"老娘糊不糊涂不关紧…关紧的是俺小孙子挨身上打了没有…吓也不行…吓出个啥毛病,老娘也依不了你这个兔崽子!"秦满金的母亲折坐床上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儿子,秦满金听着老娘的严厉训斥,退也不是,向前也不是,哆哆嗦嗦地杵在那儿,神色堪是尴尬!
老婆婆伸出两条枯瘦如柴的手臂,对着秦小心呼唤:"乖孙子,快过来,让奶奶摸摸看看你那傻爹把你打伤了没有。"
秦小心噔噔噔扑向奶奶的怀抱。
老奶奶用枯枝一样的指头在秦小心头上抚来摸去,忽然,老奶奶老眼大睁,目光如炬,对着儿子秦满金吼道:"我日您祖奶奶…好一个不忠不孝的龟儿子…都把俺乖孙儿头上打出疤痕来了…还瞒着老娘…你还敢抵赖说瞎话?…老娘饶不了你个没心冇肺的狗日的…!"说着就要作势下床惩处儿子。
秦满金额头涔汗,畏畏缩缩地说:"娘…那真的不是孩儿下的手…是他在外发玄儿惹的祸!"
秦小心倚在奶奶空荡荡的怀里"吱咩"一声就大哭起来。
母亲万氏也跟着儿子的哭声啜泣着,一把鼻涕一口啖地甩抹不及。秦满金一屁股蹲坐在地,狠狠地拍打着大腿,又朝自己脸上搧了两耳乎子,长促短叹,哀声叹气!
老奶奶一手揽着小孙儿的头,一手用袖口沾着滂沱不止的泪水,举目望向窗外,哆哆嗦嗦地自语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又河西…天都变成着样儿啦…俺老身还在睡梦里不知道哩!哈哈哈…!"
秦满金一个弹跳站起,惊恐地大叫:"娘!俺的娘又疯了!一一我的妈呀!"
屋外,一声冬雷,咔嚓一声,震耳欲聋,闪电过后,狂风骤雨夹着雪粒子,哗哗地普天盖地打将下来,门窗的咵嗒声,拌着凄惨的哀嚎声,划破长空,不绝于耳,经久不息…。
<未完…待续>
11月10日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