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一百二十二【720】2024-3-8(2)
原文
早饭后至城隍庙步祷,旋归。清理文件,习字一纸。坐见之客一次,立见者一次,围棋二局。午初小睡片刻。旋阅《祀天门》十一叶。中饭后,崇地山自天津来,久谈。阅本日文件,核批稿各薄,申正毕。又坐见之客一次。至幕府一谈。出门拜崇地山,久谈。酉正归,小睡。阅汤文正公语录。夜核改批一件,清理零件甚多。二更,课儿背书。旋朗诵曹、阮诗。
五言古诗有二种最高之境,一种比兴之体,始终不说出正意。如《硕人》,但颂庄姜之美盛,二无子兆乱已在言外;《大叔于田》,但夸疏段之雄武,而耦国兆乱已在言外。曹、阮、陈、张、李、杜、往往有之。一种盛气喷薄而出,跌荡淋漓,曲折如意,不复知为有韵之文。曹、鲍、杜、韩,往往有之。余解此二境,而曾未一作此等诗,自愧亦自惜也。
三点睡。
同治八年三月初九日
无言古诗有二种最高境界
白天忙碌一天,到了晚上。曾氏又亲自督促儿子背书。此时欧阳夫人及纪泽等人尚在由江南赴直隶的途中,随侍曾氏身旁的儿子应是次子纪泓。纪鸿年虚岁二十三岁,早已做了父亲。曾氏仍然如此严格要求,其对儿子的关爱之深可以想见。课儿子背书之后,他自己又高声朗诵曹氏父子与阮籍等人的诗。曹、阮等人的五言诗,是五言古诗的最高成就的代表。在诵读之际,他领悟出五言古诗的两种最高境界。
一种是比兴手法运用得很好,全诗从头至尾始终不说出本意,但它的本意已在言外。《毛诗序》说:“《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其中风、雅、颂指《诗》的三种体裁,赋、比、兴指《诗》的三种表达方式。比者,借物作比。兴者,接事起兴。曾氏以《卫衣·硕人》及《郑风·大叔于田》为例,说明比兴手法在《诗经》中的运用。曹氏父子、阮籍、陈之昂(陈子昂)、张九龄、李白、杜甫等人的五言古诗中常常见到这种手法的运用。
二是旺盛的气势喷薄而出,跌宕起伏,淋漓尽致,诗句曲折反复,诗意表达自如,使人读起来不觉得是有格律的诗,而是气势磅礴的散文。曹氏父子、鲍照、杜甫、韩愈等人的五言古诗中常常有这种境界。曾氏以自己已领悟到这两种境界,但却没有写出一首这样的诗作而惭愧而惋惜。
曾氏常说他领悟了诗与古文的写作奥妙,夜常常说他未能将所领悟者付之于创作实践,并为之自怜自惜。曾氏不是浮夸之辈,他说的这些话自然是真诚的,但他也可能走入一个误区。姑且不说他的领悟是不是真的已得骊珠,即便已得到,也不见得就能写出操、鲍等人那样的诗作来。领悟属于研究的领域,写作属于创造的领域。这是两个不同的门类,好的研究者不一定就能做好的创作者。古人说“诗有别才”,指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