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照例男人放下碗筷倒头就睡。隔壁邻居也没开电视,手机不停播放得意的笑声,肯定又是哪个好玩的段子。女人没说话,起身把台子收拾干净,碗筷洗好收起来,放在靠墙角一个带纱布的壁橱内。
叫你跑!她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手疾眼快,抓住一个大黑蚊子,还好没见到血,蚊子也只剩下几根长脚。
撇了一眼床上人,睡得死死的。虽说不怎么打呼噜,但这人,熟睡后嘴巴还会不停地动来动去,好像能在梦里吃到好东西。
“看你爸,鞋子都没脱!”她右手拿手机,给视频那边的孩子们说,腾出来的左手捅了捅床上人的鼻孔。男人嘟囔了一句,翻个身,又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俩孩子作业做完了,奶奶在一旁催她们,孩子们马上也要睡觉了。和孩子视频后她也准备洗漱一下躺下去。
门插好了,老鼠肯定进不来。进门口她用一个装冰砖的箱子顶着,任谁都进不来。
“你呀你呀,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快点去睡美容觉去!”大学闺蜜同她打趣道。
“哎,你拿工资的人,我哪能跟你相比。我停一天就没一天饭吃,你休假老板还不是照样给你发钱。”她正卸妆,用语音回过去。
“老吴找过你没?”闺蜜绕开话题,
“哈哈,他还会来找我,人家现在什么身价,我现在什么身份,早黄花菜啦。听他扯!”她瞅了一眼床上的男人,睡得正香,她压力了声音语音回给闺蜜。大学时老吴追她全班同学都知道。现在的吴同学,不,吴老板,吴CEO,最差的车也是奔驰了。
“他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绕了一圈,最后问起你。我没跟他说实话。。。其实你说吧,俩都在一个城市里,你找他一句话就能搬出那地方。。。”
“行行行,别说了。都啥年纪了。要是早几年咱还能跟他瞎喷喷,现在?歇菜啦。”她赶紧挂上微信,甩甩前额上的水珠,镜子里人还是自己吗?开什么玩笑,她再好的衣服都散发着浓浓的鱼腥味,闺蜜见面还会刮她鼻子说有鱼腥味。再次甩甩头,明天还要早起。
一转头,看到床上人有一只脚的鞋子已经掉下来,袜子露在外面。对了,他说要给那双袜子脚趾头补一补。她原本脱掉外套,现在又穿上了。
隔壁老郑明天早上要早起做油条,一家都睡下了,右边是卖茶叶的,今年刚搬到这个市场,每天也早起早睡。四周静得让人不习惯,她习惯性地又甩甩头,手中的活并没有停下来,再有一会儿袜子就补好了。往事渐渐走到她跟前,逼着她抬头,眼前板凳,身后白墙。往事愈加清晰,走到泛蓝光的台灯前,她想躲却已来不及。
作为家中老幺,父母给予她独生子女般的爱。所有的水果任她选,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她读书好也罢歹也罢,他们都是笑笑,说她还是很能干的。就这样她并不费力毫无压力,居然黑马般考进本科。
我那老女儿,嗨,别看她爱睡觉,可脑袋可以。父亲不止一次在亲戚面前说她可以。还好父亲没继续夸下去,可听的人哪个不懂言外之意。
就这样读完大学,毕业后也许是运气开了挂,她去省城一所院校当老师。
其实说是大学,这所院校在省城郊区,没有直达公交,出行很是不方便。从一进校园她每周只能待在校园里。她生性懒散也不喜欢参加什么活动,常常一个人独处。这时候她开始想念父母的好,想念哥哥姐姐们的好。于是便将眼睛放在学校食堂。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食堂里有人对她特别好。给她打很多饭菜,后来打得饭菜不再是量大,而是每样都是她喜欢的。是谁呢?
校园里她认识的人不多,独来独往的女孩只好瞎猜。一位年龄大的同事,住在市中心但也会偶尔住在校园里,吃饭时走到她对面。
“小杰,食堂里有你亲戚吗?”没有啊, 她很诧异,这里要是能遇到亲戚就好了,哪怕是很远的亲戚,搭上边也行啊。年长的同事望着她,停了一会儿没说话,后来就笑了,那笑容让她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年长的同事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临走撂了句更奇怪的话,
“走好路呵。”
他站在打饭窗后面对她笑,看着她来看着她离去。有时候还特意走出食堂问她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口味。再傻的姑娘也能看懂这位年轻厨房师傅的心意,更何况是离家远正需要关怀的人呢。谁说爱一个人就要先养好TA的胃,她每每想起胃里就会升起一团暖意。这辈子有人能贴心照顾自己一生也是很幸福的。
童话里讲得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她觉得小矮人挺好,王子只有一个,小矮人有七个,选择胜算多一些。和他结婚后她才发现他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位老母亲,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且又在大学里工作----他跟村里人解释道。带着她回去更坐实了这份体面工作。
她带男人见父母。男人很会说话,弯腰递烟,迈进厨房把父母和哥哥姐姐的胃填好。看她心满意足的样子,父母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挺好的,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了。
怎么来到这里?她闭上眼,单位里顶头上司那德兴点头哈腰,一转身就狐假虎威,她看不惯,和他吵起来。领导自然故意为难她,捏着她的奖金不发给她。男人摔掉白帽子,走!哪里不是干活!我早就想单干了!
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就这样她辞掉那份工作跟着男人到这里自立门户。说是自立门户就是在菜市场内搞水产生意。不用再看尖酸刻薄的人脸了,凭本事吃饭,干一天活赚一天钱。
后悔吗?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这样也挺好,她索性和之前同事全断了联系。和男人一样大声吆喝,拉着拖车哐啷啷招摇过市。夏天到了,吃鱼的人要多起来了,但提鱼要更早了。男人会赶在日出前把鱼运回来,她要赶紧给鱼虾分类,配水,配氧气。
太阳已升起来,市场里勤快的人—多半是新搬进来的,摆桌椅搭架子摆衣服。太阳已照到衣架下面的裙子上了。卖茶叶的正一袋袋摆好,去年的茶和今年的茶都是绿绿的。熬大骨汤的那对夫妻已在忙着切热气腾腾的肉,最里面整天咳嗽吐痰的老头已跑到院子门口那家早点铺子里泡油条喝稀饭,吸溜吸溜。
光晒不到她,她把背扔给太阳,同时还有跟在身后如影随形的小拖车。红胶衣,紫胶鞋,黄胶手套。胶皮衣上次挣破了,她想了想这么新,就这样扔掉太可惜了,就用黄胶带补一补,还能用一段时间。今天是个好日子,头发已盘好,配上一个黄色发夹,和这一身正相配。格几格几,胶鞋的声音越来越有节奏,她的腰挺得越来越直了。
哎——我来了,她看到他的小黄面包车已在闪灯,那是在向她打招呼。于是,在六点半的阳光中她走得更快了。
(背景来源真实故事。一所专升本院校,有一位年轻教师嫁给学校食堂厨师。后我常不经意想起她和她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