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至节，阴阳交割，万物亡寂、生机禁闭。但在江南，满眼生机，落叶树正是五彩斑斓，冬笋正在啪啪拔节。菜地、赋闲的田土长满小草，铺上了绿茸茸的毯子，山坡上的茅草泛着红铜般的光芒。
冬至又名数九，从这一天开始，气温会一天比一天低，直到四九之后又开始回升。这天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中国古代非常重视冬至节，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而且有庆贺冬至、祭祖的习俗。如：汉代放假五天，唐代放假7天。
到了今天，减少了古代的许多仪式，没有那么隆重了，几乎就剩下了对吃的追求。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有吃羊肉的习俗，大街小巷的饭店酒楼，挤满了食客，人声鼎沸。
一家之主带了一家大小，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羊肉馆，围坐一桌，叫一锅羊肉汤锅， 热热火火的吃个满身冒汗，把一年的疲劳、不愉快、不如意都驱散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在腾腾热气的熏蒸中，红光满面，喜笑颜开。一顿羊肉汤锅吃完，就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仪式，迎接新的继往开来。
02
婆母今年七十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儿女们早就给她准备着大庆生日：定酒店、请客、给她买一身新衣服，制定寿宴的流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终于齐备，只等吉日的到来。
冬至节，恰好是婆母生日的前一天。婆母一早就起来作准备，到街上买了香烛、福纸、一斤白酒，晚上要给早已仙去的父母烧福纸，祭奠他们。我和好多晚辈是第一次知道过寿辰有这样的仪式。
所有能够赶回的儿女和孙子辈都回到了家，女儿晚上九点五十才从学校回家，我对她说要去婆婆家，跟婆婆一起烧福纸。她欣然答应同去，女儿说即使明天还要上学，也要去陪婆婆一起把烧福纸的仪式完成了。
我们赶到时，婆母和姐姐一家人还没有吃饭，说是要等到烧了福纸才能吃饭的。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地做一些准备。
姐夫切一块萝卜，把红色的香和烛插在萝卜上，大门大开着，把香烛摆放在大门边和院坝边。老伯把福纸在饭桌旁放一小叠，在大门边放一小堆，然后把折成红包形状，上面写了婆母的父母、爷爷、奶奶名衔的福纸，还有许多长短不一的福纸，都放在院坝边，蓬松的堆叠成一座小山。桌子上摆好了十二副碗筷，每一只碗里倒上少许酒。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等待时辰的到来。
夜空很晴朗，天上有几颗星星，在深蓝的天空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屋外刺骨梁的寒气一缕一缕的钻进屋子，坐在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嘴里哈出一股股的白气。但没有人觉得冷，快乐地谈论着谁谁多大年龄了，享受了一些什么，或者逗着姐姐几个月的外孙玩。
03
到深夜十一点半了，老伯说时辰到了，把一对蜡烛点起，放到门口边，红色的火光在黑夜里闪烁着，像精灵在跳舞。接着点起香来，袅袅的白烟升上漆黑的夜空，与夜的魂灵融合在一起。
在堂屋饭桌旁，点起了纸钱，白烟缭绕上升，把莹白的灯光也模糊了。殷红的火苗在空中摇曳，把屋子笼罩上了一层庄严的气氛，所有人都停止了谈笑，各自庄严肃穆地做着自己能够做的一份事情，有人安放凳子，有人摆放碗筷，有人从厨房端菜。
一切准备就绪，大伯到门口和院坝边，点燃了堆叠好的纸钱，漆黑的夜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周围的一切随着火焰摇曳朦胧，整个山川大地都在肃穆静默，在这冬至的夜里，共同默默祝福逝者安息，生者幸福。
老伯喊婆母：“快来请家老啊。”身体发福的婆母蹒跚着赶快从厨房走出来，拿了一张围裙铺在门口的地上，向着门外缓慢地跪了下去，双手触地，磕了一个头，颤抖着大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来吃饭了。”
婆母那一声喊好像扎在我心窝，眼泪几乎就要涌出来。幸而灯光暗淡，大家都注意着婆母，没有人看到我的情绪变化。
我喊过几次“爸爸妈妈吃饭了”呢？自从参加工作，远离父母二十多年，父亲早已在天堂，母亲远离我，我平时电话都打得少。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们姊妹长大后，却谁也没有呆在父母身边。
有些年，连春节都没有回家与父母团聚，更不要说给他们过生日。父母也不愿意给我们增添负担，总说：你们抽不出时间，就别回来了，等有空就来你们那里。那一等，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跟父亲团聚，没有机会让他过一个欢乐的生日，过一个儿孙齐聚身边的闹热年。
母亲七十了，仍然坚持独自住着。她的生日我们几乎就没有给她一起过，固执好强的母亲老说不要麻烦我们，她能够做一天事，就要做一天。
父母生养了我们，他们尽完了义务，就悄然隐退。
04
女儿悄声问我：“为什么婆婆烧福纸，只有她一个人磕头。”
我说：“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在这天要特别感谢母亲。”女儿点头说：“我懂了。”
女儿跟几个孙子辈的孩子站在堂屋两边，默默地庄重地看着婆母行礼，他们心里一定在默默念着：“这是婆婆的生日，我们将来一定尊重她、孝顺她。还要孝顺自己的父母。”
婆母再次磕了头。她要站起来，腿脚不利索，起身很困难。两个孙子赶快过去扶她起来。
整个仪式结束，大家把桌子上的碗筷饭菜收拾了，重新摆上饭菜，婆母，公公和姐姐、姐夫几个人才开始吃饭。
一个七旬老人对自己父母如此虔诚的感恩，她不需要对自己的子女说任何话，讲任何道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定都有深深的触动。
经历这个仪式，我百感交集，在我们的生活中，仪式早已不被重视，甚至被看着繁文缛节，被我们嫌弃直至抛弃。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我们忙着过自己的生活，反而对生活十分的随意，以至于忘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忘记了生养我们的父母，忘记了给予我们温暖和营养的家庭。
华夏民族，自古重视礼仪，更有许多见证生活不同阶段的仪式：证明成年、必须担当责任的成人礼，祝福平安、增进亲情的拜新年，男女组建家庭的婚礼。还有许多祈福的仪式。
有价值的仪式让人成长，让人尊重生活，让人懂得应该肩负起责任，每个人都会在一场庄严的仪式中得到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