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裂(十五)

夺军

呼延亚子与三个亲随飞驰赶往部落,九月天气,草木萧瑟,寒风凛凛,难见牛羊。这片广阔草原原是其落众生息之地,往日繁盛情景犹在眼前。

儿时师父巴鲁教授骑射,部众聚集出征,女人带着孩子相送,十年前,父亲及叔父参佐率部落难逃之,皆历历在目,恍若隔世。十年在中原辗转,部众留恋都市繁华奢靡,竟无意回故地。亚子想着,一阵寒风袭来,不禁在马上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到父子离开部众六年之久,谁人可保忠心如一?况且父亲不在人世。于是,他猛地拉住马缰绳停了下来。九死一生逃得性命重回部落,亲随皆喜,见他心事重重,以为触景伤情,念起老酋长来了。于是他们皆拉住马问:少主,因何不赶路。

亚子对其中一个道:莫洛,你速回部落报夫人知,他人若问,不许说出一字。我三个去疏勒部落刺探一番。

    亚子夫人刘氏夫人留在部落,有机谋,善应变,昔日赤心与诸将会议,不能决者回府常咨询之,尝对亚子叹道:若我儿媳为男子,诸将皆为之驱使也。赤心父子走亡大漠,将部纵交于参佐,临行赤心对刘夫人说:我父子后顾无忧皆因你也。刘夫人道:爹爹、丈夫放心,妾身在,部落在。

    莫洛快马兼程,两天两夜赶到部落所在,正值太阳西沉,落日余晖映照着星落的帐篷。翻过一座高坡,一座城池尽收眼底,叠叠层层的屋顶,不知住了多少人。莫洛心里踌躇起来,我部落何时筑造城池了,莫非是那些汉人所建,夫人又在哪里。见不远处有帐篷便打马过去。牧人正在帐篷外垒牛粪。抬起头望着莫洛。两个不禁惊叫起来,原来不是旁人,正是弟弟桑落。

桑洛:阿哥,你如何独自归来回,快进帐篷。

莫洛:阿弟,我奉少主之命去见刘夫人

桑落指着左侧山顶: 翻过去就到了。老主回来就好了,我们太穷了,参佐信任汉人,造了城池,与诸贵人都住进城了,却叫我们放牧耕地养活他们。

莫洛不敢多说:我见过夫人在再来跟你说话

桑落:快去吧,你不在嫂子带着侄子嫁与汉儿了。部落不成样子,老主回来便好了。

莫洛:阿弟,等我!说吧催马疾驰。翻过一座高原,半腰一顶大帐,帐外一个八九岁男孩身着羊袄,弯弓搭箭正瞄着草丛,一只草原鼠窸窸乱窜,弓弦响动,一箭将鼠盯在地上。

男孩朝账内大喊:额娘,我又射中了。少时出来一妇人,身着皮袄,三十许,身材高大, 方额广颐,望着男孩道:步稽落,你父十岁射死十狼。你需努力。

男孩:阿玛何时回来?

刘夫人:不久便回了

莫洛赶紧滚鞍下马,走到母子身边拱手道:莫洛奉少主之命来见夫人。

刘夫人将他打量一番,见他风尘仆仆,面色疲倦。便一指帐篷:里面说,吩咐男孩,在门外守候,不可叫人进入。当下一掀帐帘,自己先进,莫洛看了男孩一眼,心说,小主亦颇雄壮,撩开帐帘进入。

  帐篷内甚为宏阔,铺着地毯,温暖如春,一个老婢在火塘烧水。刘夫人到火塘边坐了,吩咐老给他倒碗奶茶。

  莫洛一口而尽,将所遭所遇一五一十都说了。

刘夫人不动声色听着,等他说完,问道:你路上遇见何人?

莫洛摇头道:未曾

刘夫人逼视道:如何径寻到我帐篷

莫洛:正欲进城打听,恰逢小主门外射鼠,眉目皆似少主。

刘夫人:你一路辛劳,且吃些酒肉。吩咐老婢准备酒食。

莫洛:夫人,是否该禀明参佐首领,率人去迎接少主。

刘夫人:我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虑。

时间不大,老婢将酒食摆上。

刘夫人亲为把盏:莫洛,你生死追随主人,忠心可鉴,你妻子我自为你主张。

莫洛端起来一饮而尽,夫人将剔肉小刀递给他:你可饱食。

莫洛便放开来吃喝,一路鞍马劳顿,困顿袭来,几杯酒下肚,眼皮早睁不开:夫人..我..

咕咚倒地便酣睡。刘夫人伸手推他一推:莫洛...莫洛...噌从腰间拔出短刀来:此事机密,你若泄露半字,我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不得不将你除掉。望你勿怨恨。一刀扎进莫洛心窝,闷哼一声便死去。男孩进来看见大惊:额娘?!

刘父人道:此忠臣,日后你要善待其子。

男孩:因何杀死他

刘夫人道:他若不能严守机密,你父子将遭大难。临机决断,不可怀妇人之仁,你记下否。

男孩似懂非懂,点点头。

刘夫人拔出刀,在靴子底蹭干净了血迹。吩咐老婢,将尸体趁夜在外面掩埋了,血迹洗尽。老婢点头,伸手轻轻一拖尸体便拖开,力气很大。

刘夫人望着男孩:步稽落,你随我去见巴图叔叔。

巴图乃赤心义子,地位贵重,与参佐颇为不睦,并未入城居住。其帐篷离此数里,母子骑着马片刻便至,掀开帐帘。巴图正与几个兄弟饮酒,见母子进来,不由一愣。

刘夫人:巴图将军好雅兴,不问义父义兄风餐露宿。

巴图慌忙站起来:二主到哪里了,

刘夫人望着巴图左右,不说话

巴图:这几个都是我心腹兄弟,夫人有话只管说。

刘夫人指着男孩道:步稽落乃少主唯一血脉,还望将军保护

巴图不耐烦:夫人有事直说

刘夫人:你兄弟派人密见我,二主沙漠早贼人暗算,你义父魂归大漠,你兄弟流落草原。

  巴图大惊:部众听闻二主将至,谁不喜欢,我部落必重振雄风,何曾料到会这样。

  刘夫人道:你兄弟以为是鞑靼主派人暗算,妾身以为是有人买通强盗所为。

  巴图沉吟道:参佐日夜与汉儿厮混,又纳汉女,生杂种,凡事皆与汉儿秘议,我等皆被排斥。

  刘夫人:此我亦知之,今你兄弟归,必为所害,可信赖者唯将军尔,将军能保护之否

  巴图作难道:如今参佐都叫他心腹掌兵,我等势单力孤,恐怕难以匹敌。

  刘夫人厉声道:我一汉妇人,自幼卖与你部,犹不避刀剑,不惧死亡,你,部落之勇士,首领之义子,胆小如此,我部落亦有何望?倒不如道幽州投奔雷砺。

  巴图吃他一激,脖子涨得通红,大声道:巴图其怕死,只恐徒死无益尔。

  刘夫人:妾身早有计较,只要将军依计而行便可。

  于是遂定计,当夜巴图遣一心腹持刘夫人贴身玉佩跳上马背,马上一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日后夜晚,巴图单人独骑入城,来到参佐的府邸,府门由几个汉人门吏把守。巴图道:我是巴图将军,快带我去见参佐。门吏笑道:你不就是山坡牧人么,何时自封将军。将军不在府内,你回去吧。巴图大怒,跳下马拔出弯刀便往里闯:汉奴无礼,我先宰了你几个。门吏见他来的凶猛,各自逃散,巴图便往里闯,一面走一面大喊,呼延参佐出来,我奉老酋长之令前来找你。闯到二门,有康延护卫见了,认得,慌忙施礼:巴图将军休怒,我引你去。巴图将弯刀归鞘,啐了一口:汉儿可恶,恨不能宰杀之。跟着卫士来到内庭,堂内点着蜡烛,呼延参佐正和心腹饮酒,其中有两个汉人。见巴图怒气冲冲闯进来,不免一愣。

  参佐:巴图兄弟,因何而来,快来一起饮酒

  巴图冷笑道:你如今和汉官一般威风,与部众都疏远了,我见你不易,汉奴阻拦。无事我何必来此受气,我账内亦颇有酒肉。

  参佐辩解道:我非与部众疏远,部众不愿城居...

  巴图:老酋长一日后便至,遣少主先至。老主已说服鞑靼明夏挥师南下,鞑靼主今遣其大将等人前来察看形势,因此我部众必须齐整,已坚其意。

  参佐一侧的心腹问:将军其叔也,亚子如何不来先见将军。

  巴图怒道:少主不欲见部落如汉人居屋舍,且见汉狗必怒,或拔刀斩之。

  参佐心腹道:明日商议不迟

巴图:明日商议,鞑靼人已至部落,如何准备。

一汉将搭腔道:只怕其中有诈

巴图怒道:参佐将军,你如今为左右摆布,一事不能自决,老主至,必怒。我已传老主之令,你来便即可至少主帐篷会议,不来,亦随你,我明日自率人去迎接老主。说罢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心腹道:老主此来,必夺将军之权。

令一汉将道:派去沙漠使者尚未回信,不可不防。

参佐道:巴图诚朴,不似你等汉儿,你急怒如是,必不虚也。我若不去,部众必怒我。

一心腹道:我率三百亲兵保护

参佐摇头,指了指两个心腹道:你两个随我去吧,料不至如此。

汉将道:我两个点齐亲兵,以备不时之需。

参佐点头:亦可。出府门,三人掌灯骑兵不移时便至亚子帐篷外。夜色沉沉,北风呜咽。账外马栏栓着三四匹马,三人放下心来,便跳下马,将马栓了,掀开帐帘进去。账内坐着十几人,亚子居中,巴图在他左手。两个高大的力士闪身把住门口。三人不由一愣。两个心腹欲抽刀,被力士一跤摔在地上,双手扼住脖颈,咔一声折断,双脚一蹬一命呜呼。

参佐道:我无罪。

刘夫人从帘幕后转出:叔父贪恋权势,谋杀亲兄,其罪一也;叔父既为部落首领,不思进取,任由部众穷苦,自己却与汉儿在城内享乐,其罪二也。叔父听信汉人之计,劫掠汉人商贩,商旅绝迹,幽、冀、并等州皆不与我部众互市,致我部众诸多匮乏。其罪三也。

参佐道:我部众既思长居汉地,自当与汉人谋,何罪之有。说我谋杀兄长,分明是欲加之罪。

刘夫人道:叔父纵不主谋,亦是首肯。

参佐对亚子道 :我实不知,明日我兄来,可当面对质。

亚子叹道:父亲大人在沙漠遭奸贼暗箭,已葬身沙丘。

参佐一呆:此必鞑靼主所为,惧怕我部众报复,故在沙漠暗算。可推给盗贼。

刘夫人冷笑道:此汉将狡猾之处也。须知鞑靼主既要杀二主,何必在沙漠。且大漠阻隔,如何能率大部人马穿越大漠去征战。

亚子诈他:叔父不知,我命当不绝,在大漠巧遇雷家将校,同舟共济,杀散盗贼,捉住一个奸细审问之下,方知叔父所为。

参佐沉默半晌:我诸子该当如何

亚子道:康延种皆我兄弟,汉杂种扑杀之。说着转过脸去。

一个力士用弓弦绞住参佐的脖子,双手用力,反身一背,参佐脚离开地面,手脚蹬,片刻便咽气。

  这时帐帘一掀开,探马跑进帐篷:汉儿率领数百骑出城向这边来。亚子站起来,冷笑道:来得好。巴图,将部众领来,点燃火把,需令部众明白谁才是部落首领。

    巴图快步出去,他早就在山坡下的桦树林埋伏了几十骑兵。当即众人皆随亚子出来,骑上马,立在高波之上,望着城门处一条火龙朝这边来。巴图将骑队带上来,众人列好阵型,点起两堆篝火,将这一片草场照亮。

  不移时,人马喧腾,火龙阵到了山脚下,人马喧腾,相距百步,人面目皆可看清。亚子未等汉将发话,打马出阵,朝下大声喝道:我部众看好,我便是亚子,我叔父参佐勾结汉人意图将我部众卖与冀州张自勉。我奉我父之命,已将其拿下。

  汉将道:参佐将军平日厚养你等正为今日,冲上去将将军救出来。

  亚子大喝一声:奸贼,看我射你之长舌。话音未落,弓弦响处,一箭从汉将口中穿过去。另一汉将挥剑欲教众人杀上去,亚子又是一箭正中其咽喉,死尸栽倒马下。亲兵一阵骚动

  亚子执弓喝道:敢乱动者死,只问首恶,不问其余。康延子弟皆我之兄弟。此时不入我阵列更待何时。

于是山下欢声雷动,康延骑兵皆疾驰上山,汉骑顿显单薄。巴图把弯刀一挥,杀尽汉奴。众人齐喊:杀尽汉奴

亚子飞驰至,朝众人摆了摆手道:听我号令,自此不可滥杀,凡汉人与我亲善者皆是我兄弟,不可屠戮之。朝山下喝道:你等愿追随我亦是我兄弟,与我部众无二,若不愿,任你等所之。

  山下皆喊道:生死愿随少主。

次日部落诸贵人皆来拜,匍匐在帐篷内,不能仰视。于是遂下令为老主发丧。

夜间与巴图等将商议事务,巴图道:如今部众甚是穷困,牛羊不能交易汉物。是以窘困。

亚子道:明日找汉先生奏表朝廷愿为效力,听凭调遣。

巴图点头

亚子又道:我欲入幽州城一会雷砺,你意下如何。

巴图摇头道:我部众便被雷砺其名阻隔在此,如何去的?

亚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监察

深秋山野,草木摇落,密林深处,松涛阵阵,一只公鹿从树丛中慌乱逃出,身后一个黑影猛地几个纵越,跳上鹿背,一下扑到,在满是落叶的地上滑了一段,鹿四蹄乱蹬,顷刻一动不动,这人站起,满嘴鲜血,连髭须上都是,右手执者一柄血淋淋的短刀。此人转回身,如嗜血猛兽,用嘶哑的声音冷笑道:身为刺客,置身何处亦不忧吃喝。野兽是你之食物,人,亦是你之食物。你等皆如富家子弟,悠哉山水,如何负荷门主期待?!

  朝云行似笑非笑道:师父,十年前你便是这般教导我的,我修字辈弟子前后二百余人,存活下来这不过十三人。三年出山,我杀死同门十一人,吃掉一人。今随字辈弟子存活四十余人,徒费本门钱粮,众师老矣,不复冷硬心肠,所教弟子皆软弱,门主必然失望。

  云行与随云、随喜等众弟子站在山岩上看着他,皆默不作声。原来门主派了三人来监察他们。两个和尚并这个说话修仁。所云隐隐感到与自己在相国寺夜探老和尚禅房有关,当然也明白了老和尚便是本门主,师徒三人回到山里并未再谈及此事。随云每日抽空研习得来乐普。十天后,两个和尚和修睦进了寺院,到树下听得头顶有鸟儿呱噪,修睦一甩手,几点寒光射向树梢,三只羽翼将丰的雏鸟落在地上。

  三人走到里面,众弟子正在互相切磋,间或嬉闹,云峰坐廊下安闲闭目养神。忽觉一股杀气逼近,立刻张目站起。于此同时,随云也亦觉察出异样来,做了一个手势,众弟子皆收招,转向来人。

    修睦嘴角挂着冷笑,朝云峰一拱手:修睦见过师父,不想十年后又回寺院。指了指两位和尚,这是悟和、悟心大师。门主身边信任之人。我三个奉门主之命监察随字辈弟子训练。若有违背本门教规之处,有先斩后奏之权。

  唤作悟和的胖达和尚从袖中掏出手笺来展开递给云峰:上人,门主亲书,请过目。

云峰接来看了,默然,将其递回,沉吟良久道:三位上师光临寒寺,乃我师徒之荣光,我等在深山几十载,教门主念及,不胜荣幸。

  悟心道:云峰上师,休要怅怨。本门自门主至诸弟子谁不是隐忍待时,如今门主已定下大计,复国兴教在即,任何一处皆不能有纰漏。上师放心,我等报国寺会据实禀报,绝不抹杀诸师之功绩。

  云峰拱了拱手道:还请上师训示。

  修睦道:师父在上,赎弟子无礼,方才见诸弟子比武如儿戏,难不成本门门规已改?

  云峰从容道:未改,诸弟子皆已过月考,门规并未规定弟子相互切磋,必以死相搏,此弟子之事,诸师亦不干涉。

  修睦冷笑道:往日并非如此,诸弟子每月较量,捉对厮杀,输赢亦生死。

  云峰道:此亦修字辈诸弟子之所选,诸师并未明令。

  修睦道:如此只怕教出来的皆是废物。

  云峰望着两个和尚:请两位上师验明,诸位弟子入门,最长一年,最短二月余。

  两个和尚都是行家,略扫几眼便知弟子深浅。

  悟和打着哈哈道:修睦,我三个初来,尚明状况,还是随云峰上人安排为便。望着云峰笑道:我等一路赶路,肚内饥渴,不知厨下可有酒食。

  云峰拱了拱手:请赎怠慢之过,三位上师且随我到厨下。说着前面引路

  诸弟子见此,皆预感大事不妙,随怒冷笑道:好日子到头了,俺们又得相互厮杀了。

  随喜望着随云,见她脸色如常,朝众人摆摆手:他正欲我等乱了方寸,落入陷阱。我等须同心勠力,明枪暗箭,皆可一一化解。

  随馨尖叫道:他三个是钦差,连诸师都不能违背,我等如何敌得过。

  随喜道:若我等瓦解孤立,可被任意宰割。

  随云:你等所知,我门第颇高,素知官宦之间阳奉阴违。如今我们正是要阳奉阴违。夜间吃饭教他看出漏洞,连累诸师,且先轮次。众人皆点头。随云看着随馨、随怒两个:你两个若欲投新主则早投。两个皆不敢作声。

  夜阑,寝舍不复往日热闹,往日女弟子或谈论穿者打扮,抑或议论男弟子,各自想着心事,未来生死难料。随云抱着琵琶来到廊檐下,坐于栏杆之上,轻揉慢捻,音律便在整个寺院飘荡开来。随云潜心研究父母留下的乐普,皆堂堂正正,黄钟大吕,入人肺腑。她一时难以驾驭。田元照之书则走阴柔一路,其批注直言,某乐可渐催人昏沉,若巧言诱导,可操控听者言行。随云所奏乃所载乐普,单见月光下,一人听得手舞足蹈。琵琶声歇,此人恍然若醒,蹭蹭几步过来,目露凶光:谁准许你私藏乐器。

  两个和尚此时亦出来,走向前,悟和呵呵一笑:不愧萧府小姐,果然好音律。

  悟心道:门主难题或可解开。

  云峰走来:正是,我去京师时已秘禀门主,可教随云精研音律,将来可随门主遣用。

  修睦听了,不觉一怔,没想到这个随云大有来头,便道:理应告知我等。

  云峰道:门主神机独运,寺中诸事亦有非你所当知者。

  悟和道:这是自然,我等但据实相禀,门主自有决断。夜深,我也困乏了,便去床上挺了。师弟,我两个走也。

  悟心朝云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两个和尚似乎乐得看修睦处处寻事。

  修睦朝云峰拱拱手:弟子亦疲乏,先告退。说着转身溜之大吉。

  檐下只有师徒两个。

  随云道:师父,是我招惹来的麻烦。

  云峰摇摇头,望着沉沉夜空:早晚将至,与你无干。

  随云:弟子该如何应对

云峰:随你之心。并不敢久留,转身离去

  修睦觉察到诸弟子皆无饥色,心里不忿,趁诸弟子训练之时,对云峰、云行等师说道:

  想我等入山之时,常被独自丢弃在密林深处,无干粮饮水,任凭生死。请问师父,此科目删减否。若受不得饥苦,武艺纵好,如何做得刺客?

  两个和尚皆点着称赞。悟和微微一笑:修睦说得甚是,修化两辈弟子哪个不是千锤百炼,若不能百折不挠,如何负荷本门重任。

  云行拱手道:弟子们入门不久,尚未修炼此科目。

  修睦道:恐诸师宠之过甚,我亦诸师所教弟子,今欲同门竞技,两日不食,且入密林习练纵越之术,若捕得野兽便可疗饥。

悟心道:贫僧亦愿观本门弟子能否忍耐。

  云峰等人亦不好多说。诸位弟子听了,暗暗心中叫苦。

  一日不食,夜来回到寝舍,随馨捂着肚子叹息道:来者不善,此番不知将谁整死。有人忍不住叹息。

  随云道:你等休慌,明日辨识毒药,需尝之,我必为你等设一食。

  众人听了将信将疑。次日清晨,悄悄告与随喜,令男弟子皆知。早饭不得食。云定教授诸毒药,一长案上摆满了各色毒药的根茎枝叶。

  两个和尚及修睦在场监察。云定望着他们道:此皆毒物,修睦,你亦曾练习,如今还敢配药试药否?

  修睦望着琳琅满目的毒药,把头摇摇:弟子久不弄此。

  随云走向前:师父,我来配药试药。

  云定面色凝重:诸药搭配变换无穷,我未曾配得解药。

随云点头,便搭起药来,弄了许多,用大杵臼将你捣成糊糊样。随云用手捏了一团,来到三人面前,三位上师,此十几味药配置,中和之后乃充饥良药,一丸可度一日,冒昧先献与贵客。

两个和尚似笑非笑,看着修睦。修睦怒道:你休激我,如此剧毒你如何不食。

随云笑道:我随字弟子皆食,师兄亦可食也。说着,将团子送入口中咽下。

悟和望着云定:师姐教出好徒弟,我等实未知可如此配药。言下之意是他们师徒早已经串通。

云定怒道:老婢亦未尝如此配制。

随云道:此药甚苦,甚涩。令人难以下咽。话音未落,浑身抽搐,突然倒于地上。云定大惊,慌忙过去察看,见随云冲她眨眨眼睛,放下心来,故意做戏道:死婢,每自作主张,今日且让你受罪。说着,拂袖走开。

修睦看着诸弟子冷笑。悟心道:单一味断肠草如何受得住。话音未落,随云缓缓爬起来,掸掸身上尘土,笑道:我已饱了,食之稍过量。你等有谁敢尝。

随喜站出来道:我来。随云揉了一个丸子递给他。随喜接来一口吞下,皱着眉头道:甚苦!

半晌,不见他倒下。随云又问:谁来。诸弟子纷纷应和,随云揉成丸给他们一一吞下,皆无事。臼里尚剩余少许。随云向修睦道:修睦师兄,明日野外修习,你若不食休诬赖我等皆舞弊。

修睦见其他人吃下去皆无事,又见两个和尚那眼睛瞟自己,便道:这有何难,拿来与我。

随云道:还是师兄自取,万一有失,免诬赖我等。

修睦便将杵臼上剩余的搓下来,揉作一团,一口吞下,大笑:这有何难。笑声未落,身体一晃,轰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两个和尚大惊,望着云定:师姐,他可是门主亲选之人,若有长短,只怕你师徒难脱干系。

云定看着和尚:两位大师皆高手,请问我师徒而人如何做了手脚。

随云望着云定道:想师兄饿昏也未知,当取厨下蒸饼就水灌入试之。云定恍然大悟:原来厨下每顿在蒸饼中下一种药,次日解开。以防弟子逃走。诸弟子久吃,体内又囤积,故随云未配。

云定吩咐随喜:速教厨下那一块蒸饼来。随喜飞奔而去,不多时,伙夫捏着一块蒸饼来,撬开修睦牙关,凉水泡软了送入口中,再用水一灌。一张饼灌完。修睦腾地坐起来。噗噗噗放了一连串的响屁,众皆掩鼻而笑 。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两个和尚也无奈,把头摇摇,冲云定一拱手,快步离开。

  云定望着随云,露出惊喜与欣慰之色。不便当众表露,便朝弟子道:你等都回去歇息吧。

诸弟子回到寝舍,果然肚里充实。

  随馨满怀嫉妒问随云:云定师父将绝学都教与你了?

随云从铺头抽出那本厚厚的药书来递给随馨:都在此书中,各药之性不一,相配或相克或中和。

  随馨哀叹道:我不识字。

  转天,云行带众弟子去先崖峭壁习练纵越之术,修睦因昨日失了脸面,格外愤懑,一路冷言冷语,旁敲侧击。在山岩上歇息之时,修睦远远地避开中众人。随云问云行:师父,弟子不解,门主训练诸多刺客为何?为佣金否,太监每年所施钱货亦惊人。

云行道:门主欲复旧国,诸道可盟者则盟,不能盟者则刺之。

随云转向修睦道:此皆无情无义之辈,门主如何驾驭。凭药?

云行:诸师旦训练,驯服且在报国寺也,譬如驯鹰,日夜相熬,假以时日,自然驯服。

如此机密之事,师徒两个一问一答,随意说了出来。说着,下面林间有骚动,修睦便扑下去了,他前日失了面子,急于掰者回来。见一只鹿窜出来,便一跃而下将其扑到。云定指了指密林深处:此处常有一只大虫出没,必是其将鹿惊出。随云笑道:大虫教人抢了猎物,定然不爽。

    修睦刺死鹿吸血毕,对着云行也是一番训示。随怒上前一步道:师兄,我愿意追随你。修睦大喜:下去吸鹿血充饥。随怒看了看随云,见她并未说话,一梗脖便跳下去伏在鹿颈上吸起来。随馨左右看看,亦鼓起勇气朝修睦道:师兄,我亦愿随你。修睦把手一挥:下去食鹿。随馨跳起去抽刀便从鹿腿上剔生肉吃。两个吃的满嘴的血。

  修睦喊道:还有谁?话音未落,林间一道黑影如箭矢蹿出,修睦正挡在路上,措手不及,尽力一闪,避过其头,叫其身撞出一丈开外,重重地跌落在草木从中。这物被修睦一挡,冲突之势为之一缓,原来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猪,长着两个巨大的獠牙。这货亦有点发懵,原地转了一圈,似乎不知该往何处逃,说时迟,那时快,一箭破风而至,正中野猪脖颈,野猪吃痛,暴怒,眼珠通红,修睦爬起来,正摘下挂在身上的荆棘条,野猪看见,冲他奔去,修睦大惊,便尽力往山岩上一跃,野猪从脚底蹿过去,直扑随馨随怒两个,两人正费力的嚼着生肉,野猪捻指间便至,若叫獠牙刺中,非死即伤。坡上一道白影掠下,白光闪过,血光一片。随馨一睁眼,巨大的猪头落于脚下,猪身倒在另一旁,地上草木从中,一滩淋淋的血迹。随云将剑上的血在猪身上蹭干净了,将剑还鞘,看着随怒随馨两个:我们稍后吃烤猪肉,想你两个也吃得饱了。从容上了山岩。修睦捂着脸上被棘刺剐烂的脸,自觉狼狈,悻悻往山下去。随怒随馨两个,望望众人,皆鄙夷地看着自己,知不为众人所容,只得转身随修睦去了。

随喜放下弓,朝男弟子道:我等生火做饭去。众人大喜,立可将猪抬到溪边,洗尽了割成一块一块,生起一堆篝火,将肉串起来在火上烤着,不一时,香气四溢。

这日,清晨,诸弟子在院内练功,修睦倚在廊下冷冷地盯着,见随喜正指导两个师弟切磋,便晃悠过去,用手一点随喜:你学艺不精如何敢指点同门。

随喜身形必他矮一截,抬头瞪着他道:干你何事?

修睦冷笑道:若在外间遇上,三招内我必取你性命。

随喜怒道:如此请师兄赐教。

话音未落,修睦呼地一掌便拍出,随喜躲闪不及,只得用手接了,被震开几步。众弟子齐骂:好不要脸,竟然偷袭。

修睦冷笑:胜者为王,何来许多礼数,朝随喜猛扑上去。招招凶狠,只去随喜要害之处,随喜支持十余招,渐不能支,遮拦不定,教修睦一拳打在肩膀上,往后便倒,修睦杀红了眼,右手作爪直探随喜心窝,欲掏心摘肺。随云见状,从一人手中夺了一柄木剑闪电刺向修睦,

修睦伸手去格挡,剑尖似长眼,忽地又抵住其咽喉处。再格,忽悠一闪仍抵住咽喉处,不能往前一步,生生将其逼住。两个和尚笑咪咪走过来,拍着掌道:好剑法,好剑法,果然禀赋过人,假以时日,将为我门第一刺客也。

修睦收招,冷笑道:若非念她女流,早下杀手。

随喜爬起来,揉揉膀臂,无甚伤害,欲反唇相讥,见随云向他试了个眼色,便默然走开。

随云朝修睦笑道:多谢师兄手下留情。一面望着两个和尚道:两位上师早,上师得门主亲炙。且教我开开眼界。

悟和听了大笑:好一张利嘴,本门高手皆是你等之师,我和悟心师弟只能在寺洒扫。

此时云峰已到廊前,笑道:你等弟子须知天高地厚,若得上师指点,乃你等福分。

说吧,三人皆笑。

随云听出师父言外之意,别被两个和尚笑面所惑,须得小心提防。

随云在寺内众人瞩目,行动不得自专,夜深之时,趁其余人熟睡,随云起身潜行至云峰寝舍,在门口踌躇半晌,只听里面轻声道:进来。随云轻轻推门,借着月光,见云峰在墙边蒲团上打坐。

随云掩门,轻轻走过去跪下来:师父尚未休息。

云峰点点头:我年老睡眠少矣

随云道:弟子见师父为难,料已知和尚来意

云峰喟然道:为你而来

随云:因何

云峰:上山那日宅主乃前陈晋王高复,一眼将你看中,念念不忘;门主亦闻听你禀赋过人,报国寺亲见,欲亲自调教。不好明言,惧麾下议论,故以督察为名欲令我与诸师献去。和尚几次挑明,皆被我搪塞过去,故令修睦搅乱。我山寺一举一动门主皆知,寺院必有其密探了。

随云:诸师中,随馨,随怒辈?

云峰道:诸师料不至于,必在诸弟子中,随馨、随怒皆跳梁,做不得密探也。

随云:何不将我献出

云峰沉吟半晌道:我与诸师亦非正道之人,平生为人驱使,亦驱使他人,教授弟子虽多,随爱惜者唯你一人尔,岂能将你送入魔窟。

诸师皆是冷面冷心之人,鲜有感情流露,近来眼眉之间独对他生出许多怜爱,令她勇气自溢。

随云垂泪道:弟子不愿连累诸师

云峰道:诸师平生荒唐,你来,方知人生之乐。徒儿,勿忧,去吧。说罢挥了挥手。

随云只得悄然出门。

山色苍茫,寒风凛凛,清晨地面一层薄霜。

十几日过去了。修睦跳踉不已,皆教随云随喜一一挡回。两个和尚脸上已不见笑脸,铁青着望着诸师徒。

夜间,随馨偷至修睦房中禀报随云动静,两个证说着,忽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修睦便跳出门外,只见一条黑影越出墙去。他便追上去,越墙而出,月光皎洁,前面黑影直奔后山。修睦加紧脚步急追,追出数里,前面一片竹林,黑影不见,正逡巡之际,林中悠悠萧声传来,修睦一愣。萧声凄婉如诉,直抵其心间。教他眼泪欲下。萧声稍歇,一个柔婉之声音问道:修睦,你苦厄多时,孤苦如困兽,此生奈何?欲求功名富贵乎,欲求金钱美色乎。

修睦但觉句句击中自己要害,轻声回道:正是

又问:和尚将夺你之功劳,你非其敌手也

修睦恨恨道:两个秃驴暗中结交王策时手下太监,欲持两端,叫我探明。若门主得知,必将其处死。

修睦

萧声又起,修睦面上带笑不觉沉醉。

声音又问:修睦,你在随字师弟前丢了颜面,欲夺回否,

修睦道:然,我正欲此等知我厉害。

声音道:明日林间你可献技教其敬服

修睦:然也。

声音道:你累矣,且倒地歇息。修睦便倒于草丛卧倒,酣然入梦。萧声渐远,渐隐,不见。

修睦揪然惊醒,站起来,环顾左右,空无一人,沉吟半晌:却才如何睡着。黑影哪里去也。

随云悄然来到寺院边,大口喘息,胸前起伏不定。忽见一人如飞鸟掠来,轻声喝道:云儿醒来。一提将她越至树丛之后。

墙头人影晃动,月光下两个光秃秃的脑袋晃动着一闪而没。

随云睁开眼睛,看时正是师父云峰

云峰道:田元照之乐普乃邪僻之道,你勿再研习,恐走火入魔难以自拔

随云道:此书可摄人心,然令人邪念顿生,难以遏制。我即可将其毁去。专攻我父母所留之乐普。

云峰点头:和尚必与寺中密探交换消息。我两个速回吧。

次日又至山间练习纵越之术,云行与诸弟子皆在山岩歇息。随云站起来,指着山教密林道:此处必有野兽,待我独自下去将其驱出,你等瞧仔细了,休令走脱。修睦在一侧冷笑道:这有何难,随怒亦可。随云笑道:恐教野猪撞飞。修睦大怒:我今日且教你等见识,说吧飞身便往山下去,隐没在林间。

云行把头摇了摇。许久不见人兽出来。随云向随馨随怒道:想师兄正在林间吮血,你两个如何不去。两个望了望林间,不敢下去。随云向随喜:不如我们下去一探究竟。于是众人皆下山进林子,走百十步,只见一只斑斓猛虎一跃,闪身至草木从中,隐没不见,树下一具残躯,半扇身子被吃掉。

随馨尖叫着:修睦师兄教猛虎吃掉了..

回到寺中,两个和尚站在廊上冷冷地盯着他们。随馨早跑过去,喊道:修睦师兄叫猛虎吃掉了。

两个和尚相视一眼,悟和望着云行:云行,此事非同小可,门主怪罪,你众人脱不了干系。

云行叹道:修睦一向当众逞能,我亦阻拦不住,诸弟子皆在,你可一一讯问。喃喃又道:既见疑门主,何不另寻德能之人将我等替换,我亦灰心矣,任你两个任意禀报。说毕他径自去了。

两个和尚目瞪口呆,近日诸师只是躲着他两不见,见了便百计搪塞,令他们好生焦虑。

悟和看了看诸弟子,沉声道:你等听了,我奉门主之命,捡拔你辈出类拔萃者至门主跟前,由门主亲自面授,委以重任。我两个暗中观察。随云、随喜、随风、随缘其中佼佼者,明日随我两个回报国寺。

悟心笑道:日后你四个出息了不忘提携我两个

随云冷笑道:不如王中尉提拔好。

和尚听了脸色一变,凶光毕露,盯着随云:王中尉是谁

随云笑道:王中尉大阉狗,素善首鼠两端,我爷爷在日,来我府中宣旨,必谄媚曲膝。如今气焰张天。上师恐求见不得。

悟和大怒:胡言乱语,目无尊长,我教你知道本门规矩,呼地举掌便朝随云面门击来,异常凌厉,随云往后一跃,剑已刺出,两个斗在一起。别看和尚胖大,身形异常灵便,招式刚猛,随云剑走轻灵,往往出其不意, 间或一两招其祖父所传雷霆刀法,令和尚措手不及,不得不回防。等和尚又得势之时,只见随云袖子一拂,一阵香风扑来,和尚赶紧屏住呼吸,往后一跃,随云逼上去。两个杀得难解难分。若论功力,和尚自然高出一截,却忌惮随云奇招怪势,不敢全力出击。诸弟子皆替她捏着一把汗。悟心见师兄久战不下,居然不顾身份,奔随云后背袭去,随喜早已戒备,便迎上去接住,七八招便抵不住。随云大喝一声:看药。悟和便往后跳开,随云突然一剑刺向悟心,将其逼退,随云朝诸男弟子喝道:还不帮师兄,众弟子一拥而上将悟心围在当中。悟心初时并不放在心上,应手招架。不想诸弟子竟能协同,颇类阵法,一时间竟让他左支右绌,疲于交架。

  随云看着悟和道:你两个的事若叫门主得知,焉能宽恕?我若在门主身边,你岂能安稳。

悟和涨着脸道:你欲如何

  随云道:你门主信任之人皆不信复国,何况我辈,不欲枉死。我不知你两个阴事,你便知如何禀明门主。

悟和道:我若不依你,该当如何

随云道:鱼死网破而已

悟和点点头:不愧萧候之孙。你且教他们住手。

随云道:你可熟思之。转身看着战局。悟心已撑不住了,手脚被刺破好几处。

随云道:报国寺嫉妒你两个之人亦不在少数,若得知消息,岂能守口如瓶。

悟和沉吟着。

悟心大喊:师兄,就依她,依她。

随云轻喝道:众师兄,大师赐教已毕,我等且止,请大师训示。将悟心羞臊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响走到师兄跟前。

云峰、云行、云定等师从廊下出来。云峰道:两位上师,门主精细,如不周密商议,如何过了关。

悟和叹了口气:只得如此了。说毕,跟着云峰等人进密室商议去了。

                        琴行

田元照发现秘藏乐普不翼而飞,忧愤不已,疑心老和尚委派护卫随德,在宫廷冷眼观瞧久了,他不敢信任任何人。然而他深知绝不能叫修德察觉出来。老和尚深不可测,谁知晓是甚来头呢。夜间,修德护着他从宫中到府邸,走到内宅,小太监早掌起灯来,修德陪着走进去,到门口,修德冲照旧冲他一拱手:中使请,在下告退。田元照冲他修德一笑:今夜无事,你且来陪我吃几杯。修德道:主持不教饮酒。

田元照笑道:主持若问起,我自向他解释。修德不好推辞,只得跟他进去,转过屏风,堂中几案上摆着一架古琴,极未古朴,修德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田元照冲他一笑:你亦通音律否。

修德把大脑袋摇了摇:未曾。

田元照:何不一试,别看它只有七弦,音不过宫、商、角、徵、羽,变化无穷。

修德走过去,迟疑着,右手伸出两个粗壮的手指笨拙拨弄了一下,发出沉闷之声。田元照便知他所言非虚,便伸出一手,略略拨弄了几下,琴声悠悠。修德张目道:好听好听!

田元照:众皆不知,咱净身入宫之前却是乐师,也曾地方闻名,因此颇通音律。我为你弹奏一曲如何。

修德连忙拱手:岂敢岂敢。

田元照指了指墙边一塌:你且坐听。修德依言坐了。田元照微闭双目,开始抚琴,琴声空灵,似从极远处飘来,修德不觉被其摄住,脸色渐舒缓,沉沉欲睡。田元照缓缓张开二目,望着他笑道:想你练武之人,必定辛苦,又被清规约束,如何得快活。日后我若得势,为你建一庙宇做主持和尚却好。

修德似睡非睡,摇头道:我在山寺孤苦,如何肯再回寺院,中使若提携,愿为官为将,财货美色受之不尽。

田元照不敢深问,便戛然而止。过了半晌,修德才恍然若醒,慌忙站起来:赎罪,却才听得心里畅快,不觉睡着。

田元照心里十分得意,当即吩咐奴仆摆酒。

次日,田元照来到宫中,皇帝跟几个小太监掷石子较远近。见他走来,连头也不抬。自选秀女之意教王策时驳回,杨炼怏怏不乐,喜怒不恒,常拿身边太监出气,虽田元照亦不免。

杨炼跟小太监比了一回,自觉无趣,一脚踢开小太监,打着哈欠,这才回身看着田元照:今日有何新戏。小太监爬起来,一溜烟跑开。

田元照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陛下不知,王中尉府中美妓如云。

杨炼笑道:他去势之人如何快活

田元照道:歌舞声乐方知美色之趣。

杨炼怒道:你故以此诱朕,却不能为朕分忧,实为可恨。

田元照道:奴才精音律,可于后宫调教宫女,为陛下助兴。

      杨炼道:如何不早说。

      田元照:陛下,奴才恐王中尉不允,故谨慎。

      杨炼:朕自娱自乐,又不碍他事。

      田元照:昔日太祖宫中有梨园弟子,皆精通歌舞。群臣莫不仰视。

      杨炼道:如何她们何在?

      田元照道:先帝继位,遣散至各地教坊司做司业去了。宫内亦有遗留之乐普,技法多半失传,奴才精研之,必能复其风流。王中尉甚好音律,若成,必允陛下选美女进宫。

    杨炼大喜:你去办吧,勿使朕失望。

    田元照心里暗喜,自觉处心积虑之设计略有所成,便于宫中暗先宫女。

    这日修德护着他来到东市乐器行。一溜商铺皆是各色乐器。中正一家三间门脸,甚为宏阔,门上一匾额,上书:四维琴行。显目出摆放着四样乐器:琴、琵琶、笛、萧。写着一行字。萧将军临刑所奏乐器。墙上挂满各色弹奏乐器,两个掌柜在此静静地守候。田元照进来扫了一眼,并无出色乐器。传身欲出,一书生从院内匆忙出来,差一点将他撞上,修德略一推,推出几步之外,抬起头来,却是张景略。田元照未免狐疑:看着他问,你不伺候钧王,来此作甚。

  张景略慌忙冲他拱手:田中使容禀,钧王欲得食肉,府内又无余钱,小人舅舅在此管账目,因此来打秋风,被他一顿嘲讽,气煞人也

田元照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锭银来,丢给他道:难得你一片赤诚,伺候人主当如是。他这话是说与修德听得。

张景略回到钧王府,太监们照例凑在一起喝酒闲扯,见他来头也不抬。他微微一笑:好香的酒肉。无人吱声。他亦不觉尴尬,径自往里去,花园内有个小池塘,养着十几尾金鱼,钧王正背手观鱼。听见张景略的脚步,转过身来。

钧王:洗澡果然全身清爽。

张景略:难为殿下这几年,假痴不癫

钧王:我无害于人,能不免乎?

张景略:殿下既为皇子,焉能脱身事外,其势不得不为者。

钧王指了指金鱼:我不如池中鱼也。

张景略:天寒,若无人照料,池鱼将死。

钧王:你主欲何为。

张景略:殿下,天下名器,若鲁王意外,则太监必拥殿下。

钧王:杨炼一番害我不成,定有其二其三。我恐难逃毒手。

张景略:殿下安心,以臣之见鲁王不过心血来潮,非筹划已久,过后必忘。

钧王:我孤苦一人,任你等摆布。

张景略:臣岂敢,臣与殿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钧王:你入府便知我做戏否

张景略点头:王妃不受宠,殿下门庭冷落,无人瞩目,先帝沉湎丹药,太子与唐王暗斗,诸太监及群臣亦察鲁王及殿下。

钧王:我若不做戏,只怕早被人害。我夜来不敢灭灯,亦不敢见生人,虽为王子,不若商贾之子。

张景略:殿下且忍耐,潜龙勿用。

钧王叹息道:纵做了鲁王又如何,不过教中尉玩弄鼓掌之中。往日李光庭在日,或能与之争衡。如今朝中文武皆仰其颜色,还有何望?

张景略:老太监必内斗,正可隔岸观火。

钧王走到凉亭中坐下,树叶落于水面,便道:人生若一叶飘零...

张景略:世事难料...不如饮酒...

杨府密室,灯烛莹煌,一个须发皆白老者坐在一个绣墩上,诚惶诚恐地望着一张旧药方,仔仔细细看了几篇,将药房小心翼翼呈送给坐于塌上杨玄机。

杨玄机脸色有些憔悴,显然睡眠不佳。

杨玄机:孔御医,你在前朝便入宫为医官,见识广博,可曾见闻此方。

孔御医拱手道:中尉赎罪,学生才疏学浅未曾听闻。学生观中尉面相气血两虚,恐夜来睡眠不足,饮食不调。此方多生发之物,服之则甚是凶险。

杨玄机笑道:如此,烦劳你下去开一方。站在一侧心腹太监马庆早上来,杨保走后,他便贴身当差,他朝孔御医道:孔先生,请。

孔御医慌忙站起来向杨玄机拱手:中尉保重,学生告退。跟着马进出去。杨玄机抓起几案上的茶杯摔得粉碎。

不多时,马进又回

杨玄机吩咐道:遣人暗中监视孔御医,若胡乱议论,即将其刺杀。

马进领命而去,杨玄机渐平复下来,站起来观看贴在中堂巨大山河图。

杨玄机看罢多时,转过身来,马进早在一旁伺。杨玄机淡淡道:此画乃京城名手所作,当日太祖赐予萧候,魏、赵二国柱伏诛,萧候诚惶诚恐,深恐被族,得画日便请辞大将军及一切职务,闲废在家,不交宾客。你看这千里江山何等壮阔,不用多久只怕要残破不堪了,天下纷纭,英雄四起,谁能收拾这旧山河呢。

马进知道是主人的牢骚之言,在一边静听。

杨玄机叹了口气:自古无去势之英雄。

马进道:以主公之能,足凌驾朝中文武。

杨玄机不由地摸了摸颌下:你不知也。

马进:王中尉犹能令文武畏惧,何况主公。

杨玄机摇摇头:迫于势尔,非真心敬服。走吧。

两个来到膳房,七八个庖厨正在忙碌,几案上摆好了数十道菜肴,杨玄机扫了一眼,皱皱眉:过于荤腥,都赏给护卫吧。

马进笑道:主公所食过于清淡,进府内医官皆教调补。指了指正在煨着的一罐汤,此南召进宫之柴鸡,加以高丽进贡之野参,慢火炖煮一日一夜。正是时候。见杨玄机并不说话。便过去打开盖,用汤勺舀出一点到一个银碗,一口喝了。等了片刻。换了一个汤勺,另一个银碗盛满了送到杨玄机跟前。

杨玄机看了一回,一勺一勺慢慢喝了,脸上冒了层细汗。喝完冲马进道:去花萼楼。马进明白要装扮。出了膳房,来到书房,临窗一梳妆台,杨玄机在台前坐下 ,对着铜镜端详自己,马进从梳妆盒中拿出几道浓黑的假须,十分熟练把一队八字须贴到他上唇,下颌贴一道浓黑的髭须。瞬时镜中人气度俨然,颇有王者之气。

杨玄机双目熠熠生辉,站起来来回踱步,望着马进道:如何。

马进笑道:主公龙行虎步,王霸气概。

杨玄机:昔日太祖晚年,张承恩和我几个在跟前伺候,每日清晨起来必掉打把须发,竟至于秃,因此常迁怒身边人,动辄处死,我跟承恩出主意,找了毛发秀丽的宫女头发剪下,做成假发假须给太祖戴上,太祖大悦。自此对我格外垂恩。

马进笑道:敢情皇帝也怕无须发。

杨玄机:皇帝所惧怕的比咱更多,你亦戴上吧

这是个巨大赏赐,,马进赶紧给自己粘上。看去果然像一个富人的管家。主仆两个皆笑。

花萼楼并不在府内,在离此不远的请愿庆历坊。往常皆是杨保跟随,主仆两个由八个护卫护着出府走在大街上。四处寂静如死,杨玄机抬头往外两侧黑魆魆屋顶,道:复仁掌管京城,夜间刺客不敢轻动了。

马进道:奴才听闻王中尉每夜数易其屋。

杨玄机:田元照近来做何时

马进:在宫内做梨园,教授宫女音律。

杨玄机颇为诧异:当详留意。

马进:闻听王建功率禁军出征之日,王中尉率左军主将送行,教诸将据牢津要之地。近来王中尉将心腹皆安插在各处膏腴之地。未把主公及右军放在眼里。

杨玄机淡淡道:贪多无益。说着便来到一处府邸,府门并不起眼,两扇窄窄木门,护卫啪啪叩打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小太监探出头来,看了杨玄机慌乱开门:温爷您来了。

杨玄机点头,迈步往里去。小太监一面往里引,一面朝里面喊道:温爷来了。

转过照璧,庭院深深,廊下摆放着兰竹盆景。院内宫灯照亮,院落屋舍清雅,两个婢女早迎出来,插烛似的拜下去:恭迎温爷。

杨玄机摆摆手,起来吧,吩咐护卫:你等在此等候。护卫便在外面戒备。他与马进两个跟着两个婢女往里去。

杨玄机:二位小姐在做什么?

婢女掩口而笑:闻听恩公来:匆忙打扮呢。

杨玄机不觉露出笑容:一向倥偬,久未进京。

婢女道:两位小姐日夜思念恩主,恨不能伺候左右。

杨玄机点点头。不觉便到了内庭。两位丽人风摆荷叶般迎出来,笑魇如花,大者不过二十,小者不过二八,盈盈便拜:玉清、玉洁恭迎恩主。

杨玄机双目闪光,急走几步便将她们一一搀扶起来,两女便一左一右将杨玄机往里面搀。马进识趣。便在门口伺候。

玉清嗔道:如何许久才来,定是将我两个遗忘。

玉洁笑道:我跟姐姐说,恩主不日将至。姐姐还不信。

杨玄机笑道:偏你能掐会算。

玉洁道:十年间恩主或一月一至,或两月一至,掐指一算便知。

杨玄机也笑:想我将你两个从教坊司赎出时,不过总角,今婷婷玉立,我亦老矣,星星白发,现于鬓垂。

玉清笑道:如今我两个都长大成人,正可报答恩主。

当下来到内堂,两女扶杨玄机坐下,婢女摆上酒食。

两女为其把盏,嘤嘤软语,杨玄机不觉端起酒来。

玉清:恩主,我两个不计名分,便是外宅亦可,以报救养之恩。

杨玄机道:我救养你两个非为此也,只因你祖父魏候与我有旧,故冒险将你两个重金赎出。想你两个亦是公侯子孙,岂能受此委屈。

玉洁道:妾身闻听萧候亦被族灭,谁人可保,若无恩主,只怕我与姐姐活不到今日。

杨玄机:日后旦有老夫在,你两个定然无忧。

玉清便冲玉洁道:妹妹,我两个来敬恩主一盏。

两个端起酒杯俩,玉清道:愿恩主万岁。杨玄机大喜,连忙一饮而尽。

玉清道:恩主,我两个身子皆洁净如玉,今夜便伺候恩主,教知我们心意。说罢她便宽衣,雪肤花貌,她扶了玄机的手摸上去,温润如玉。玉洁亦宽衣。玉体冰肌。杨玄机颇为惶惑,玉清上来便要替他宽衣,酒顿化作冷汗醒了,慌乱站起来:今日不行矣,我当戒斋。

二女一愣,玉清破觉委屈:恩主嫌弃我两个。

杨玄机慌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只是明日要进报国寺上香。我过几日再来吧,逃也似的往外便走。

二女穿衣不及,在后怅然喊道:恩主

杨玄机回府之后,在卧房徘徊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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