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晚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表面看似毫不在乎的淡然，其实心跳早已一分钟一百二。如此近距离的对视，男人的眼神深邃而沉静，直摄人心。

时寒沥身边的小助理侧头，见上司只是看着对方不说话，便插口道：“这位同学，刚才的问答环节已经结束了，虽然没回答到你的问题很遗憾，但是——”

“你先回公司。”时寒沥打断了助理的话。

助理一愣，旋即答应：“好的，经理，那我先走了。”

付晚晴见助理走远，往前走几步稍稍拉进两人的距离，仰头问道：“抱歉打扰你，我是一名大三学生，专业会计学，想咨询一下贵司是否有招聘实习生的需求，我想来贵司实习。”

时寒沥语气淡淡地道：“Z所的官网上有详细的招聘信息，实习生招聘都在上面，如果你想来我司实习，希望你平时能用点心关注。”

“谢谢提醒。”付晚晴被他旁敲侧击地批评了两句也不在意，继续追问：“另外我想问下，要进你们事务所，英语和专业成绩上有什么要求？需要达到的入门水准是什么？”

“GPA大于3.0，英语六级六百分以上，听说读写流利，这是最低水平。至于专业能力，网申的时候自然能测出来，你自己掂量。”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她点点头：“明白了。”

“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

“刚才会上为什么不问？”

她笑了：“哪怕我的手从头举到尾，举到发酸举不动的地步，你也不会点我回答问题，不是吗？”

他看她片刻，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闻言，她笑得更欢：“所以我何必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换种方法，像现在这样岂不是更有效。”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来你还有点小聪明，我方才以为你叫住我是想要我的名片。”

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会玩冷幽默。”

“既然你没问题，那我先走了。”他毫不恋栈，丢下她回身就走。

“James，我知道现在问你要名片你肯定不会给。”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争取到Z所实习。”

时寒沥脚步稍一停顿，没有回应她，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付晚晴不是开玩笑，更不是三分钟热度，一旦她下定决心认准目标，她只会拼尽全力一往无前地冲锋陷阵，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年轻，朝气蓬勃富有活力，有的是对美好的憧憬和为之付出的冲劲。

大三学期寒假的时候，付晚晴成功驻扎到Z会计师事务所，成为Z所审计部的一名小小实习生。

“你说你，好不容易放寒假不住校回家来，又马不停蹄地买了正装去实习。”年过半百的郁洁在厨房洗菜，随口埋汰自家女儿。

付晚晴帮着母亲洗菜切菜：“哎呀妈，拿到Z所的实习机会可不容易呢，我得好好表现，没准一毕业就能顺利进去工作了。”

“那地方听说工作压力很大，你现在年轻，身体扛得住，等以后年纪上去可就难办了。要妈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别那么吃力，找个好一点的企业，安安稳稳的做份工作才最合适。”

“现在的社会变化那么快，日新月异的，哪来什么稳定的铁饭碗，自己手中有本事才不会被淘汰。”

“和我一样要强，你这样会活得很累的。听妈的，女孩子还是尽快找个好男人嫁了，别把自己弄那么累，不值当。”

“妈，家庭主妇也不轻松呀，我看你现在这样，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买菜烧菜。说起来反正我爸早退休了，你倒是让他帮你做点家务分担下啊。”

“你爸做事马大哈，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妈，你这就是典型的有福不肯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你妈我劳碌命，所以说你可别学我，女孩子不要太要强，柔弱一点才招人疼。”

付晚晴朝她吐吐舌头。

对一个暂未踏上社会一头热血的年轻人来说，老一辈的很多思想他们都不会认同，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不情不愿地妥协屈服了，有些人则坚持自我一往无前。

至于付晚晴，当她踏入Z所开始她的实习生涯的那一刻起，她便将自家母亲的拳拳告诫完全抛诸脑后。

Z所位于地价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办公大楼外表看着很大气华丽，而内里的办公环境和一般的企业有些不一样。在这里，办公区域是敞开式的，有点像高校里的大自习室，员工间没什么距离，如果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附近一两排的同事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经理级别以上才有自己的格子间，合伙人能有独立的临窗办公室。

原本以为在Z所实习会非常忙，能学到很多东西，事实也确实如此，付晚晴自从进Z所实习，就没有一天准时下班过。从一开始简单的复印打印文件到整理汇总数据再到具体的审计测试流程，她忙到焦头烂额，很多时候一天下来都没能喝上几口水。

与她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期的另一个审计部实习生，那个姑娘很漂亮，本身底子就不错，再加上精心化妆修饰，可以算得上小美女一枚。她和付晚晴同一天报到，同样的打印复印任务，付晚晴可能两分钟搞定，她则需要五分钟。所以当付晚晴做数据表格的时候，她还在复印打印文件，当付晚晴接触具体的审计工作时，她堪堪开始学习函数公式。

这天下午，付晚晴刚从银行跑完询证函进公司，一眼便瞧见那个女生站在上司时寒沥身边，似在向他请教问题。她今天穿了件低胸贴身内衣，上身趴伏在桌面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露她的身材。

付晚晴定住脚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时寒沥居然目不斜视兀自讲解着工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男人还真是生性冷清，刀枪不入啊。

说起来因为事务所工作太忙，她进来那么多天虽然常常能看见他人，却都没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两人间即便沟通也是纯粹的工作布置和反馈。

她走上前，轻咳一声唤起两人的注意：“James，我回来了，你这边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

时寒沥看到她，当即道：“你回来得正好，我这边暂时没什么事，Mary她表格上有点问题，你之前做过，公式什么的你教教她。”

“好。”付晚晴点头，脸上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Mary可就没她那么开心了，她撅着嘴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僵着一张脸慢吞吞地离开时寒沥的办公桌。

付晚晴心里憋着笑，带着她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准备教她做表格。

“这东西太麻烦了，我不会。”没想到Mary压根连听都不想听，直接一伸手把笔记本电脑推她面前，“你之前做过，顺便帮我做了吧。”

付晚晴只当她心情不好，也不计较，径自用她的电脑做起来。

Mary本来以为她会拒绝，会生气，却没料到对方如此好说话，反倒愣了愣。她不知道的是付晚晴根本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本事是学给自己的，你不愿意学人家还不乐意教呢。

在一边看着付晚晴兀自认认真真地做公式弄表格，Mary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想到方才时寒沥冷淡的反应，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躁火。

她摸摸手上的美甲，语气略带不屑地道：“我看你倒是很用功啊，天天来得那么早走得那么晚，没一刻不在干活，平民家出生的穷苦女孩吧，难怪那么卖力。不像我，是上头合伙人介绍进来的，随便玩玩镀个金，才不用像你那么累。”

见她依旧心无旁骛地工作并不回应，Mary讨了个没趣，过会儿又自言自语赌气地哼道：“什么经理，不就一打工仔么，本小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装什么清高，给脸不要脸。”

“表格做好了，你把文件发出去就行。”付晚晴把电脑还给她，不想再听她说话，丢下她径自往洗手间走去。

才出办公区域，付晚晴走得急，一转弯“砰”地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尽管被撞得有些晕，她下意识地先行道歉，待扶住额头抬起脸才发现，自己撞的人居然是上司James。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时寒沥挑眉，“直直往胸口上撞。”

“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没看清。”她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他瞥一眼办公区域：“你这回帮她，她还是不会，你打算以后每次都帮她擦屁股？”

她愣住：敢情这男人刚一直在外面看戏？没发现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么“坏”的另一面。

“那得看我有没有时间。”她歪头俏皮一笑，“忙得过来帮帮她无妨，真的忙不过来就只能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反正多干点活对我有好处，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他看她片刻：“一会到我这来，我还有事给你做。”

“好。”她一口应下。

时寒沥又教了一些新东西给付晚晴，付晚晴是个好学生，好学不说吸收能力也强，往往讲一遍就能快速掌握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然后她会花时间去慢慢思考巩固，基本上自己上手操作一两遍就完全没问题了。

接近下班时分，Mary早就理好包扬长而去，付晚晴还坐在时寒沥边上研究刚学的一个新表格。

“James。”审计部的同事Mike走近敲敲隔板，“这礼拜五Linda生日，正好我们也有段时日没团建了，这周五一起聚聚吃个饭唱个歌。”

时寒沥点点头：“你们安排。”

Mike又对坐在一边的付晚晴热情地笑道：“Rebecca，你也一起来。”

“诶？”付晚晴惊喜，“实习生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大家都是一个团队，你们实习生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啊。”Mike友好地道。

“太棒了，谢谢你们。”付晚晴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乐开了花。

Mike走后，时寒沥看着身边乐不可支的某人，语气淡淡地道：“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一个团建让你兴奋成这样。”

听出他暗中讽刺她见识少不成熟，她偏头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啧啧啧，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总比有些人，明明才二十六七岁却已经饱经沧桑少年老成要强得多，大叔你说对不？”

时寒沥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伸手拉过她的笔记本电脑，扫一眼她做到一半的表格，随手将几个出错的地方标注出来，然后把电脑推还到她跟前，语气平淡无波：“大叔不想和小毛孩说话，并向你扔出了一堆错误。”

付晚晴一愣，继而捧腹哈哈大笑，差点没弯腰滚到桌下去：“哎呦喂，大叔还挺幽默，哈哈哈——”

那天下班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付晚晴想，在Z所实习虽然很累，但是她很开心，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那么舒心快意过，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欢欣和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