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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小学上体育课，同桌说自己衣服没口袋，要把发夹交给我保管。
其实我当时浑身上下也没口袋，但还是应承下来。整节课里跳绳跑步，我都紧紧握着这枚发夹半分也不敢放松。好几次硌着掌心，只能默默忍痛。可发夹最终还是丢了。
同桌伤心大哭，我只好赔了她一只新的。
现在讲出来不过三两行字，当时的委屈不忿早已随岁月淡去，只是深究起来才发现原来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不懂得说“不”。
初入职场做编辑岗位，资历老的员工欺负我是新人明里暗里把自己的工作量加入我的工作计划。开始不懂，只知道一味埋头干活。后来混得久了总算看清他们的伎俩，但仍然不敢拒绝。
私底下只会跟男朋友抱怨，某某领导又把她的活儿推给我，自己却早早下班了。听得多了男朋友也没什么耐心，就劝我说下次她再这么干，你就义正言辞地拒绝，这不属于我工作职责范围。我当时就炸了，说要这么讲话不就是撕逼吗，领导以后肯定还会给我穿小鞋。
总之就是“敢怒不敢言”，私下吐槽再厉害，活儿推过来还是要吭哧吭哧干起来。
渐渐地，就越来越难以开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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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不仅是职场，还有感情上。有时候特别累想睡完整个周末，可男朋友偏偏兴致勃勃地想去游乐场约会。我不想扫他兴，就答应去了。几场长队拍下来，我体力不支，玩得不尽兴，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男友难免不满，说好不容易一起约个会能不能打起精神。而我已经耗尽体力，反过来责备他怎么就看不出我累得像狗。
这时他会反问，你早怎么不说。
我只会更委屈，还不是怕你失望。
即便最后我们各让一步，和好如初。也忍不住遗憾大好春光终归是被辜负。只因为我一开始没有说不。
后来我听说了一个学姐的例子，才明白不懂得拒绝所带来的损失，绝不仅仅一个晴朗周末而已。
父母在她两岁时就离婚了，后来她一直跟着父亲和后妈生活。小小年纪就没有亲妈在身边，又是女孩，慢慢就养成了敏感纤细的性格。为了讨好后妈，她从六岁开始就逼迫自己独立，自己手洗内衣裤，帮忙洗碗擦地。后来弟弟出生，她主动牺牲周末半天玩耍时间，承担照看弟弟的义务。
有一次同学们约着去烧烤，她从未去过，也向往了很久。但后妈临时被叫出去打麻将，就说把弟弟托付给她照顾。她想要拒绝，可是说出口的却是，没问题。
同学们因为她的失约而撂下话说，以后的活动都不再带她参与。她在家越想越伤心，弟弟的哭闹让她更加心烦意燥。于是决定出门买个冷饮。回家时发现弟弟摔在地上，她被后妈抽了巴掌，连爸爸也怪她没责任心。
那以后她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她苦笑着跟我说，那天晚上她特别害怕，怕爸爸和后妈会把她赶出家门。于是拼命讨好弟弟，拼命讨好家里每一个人。
长大以后，她就开始“讨好”后妈亲自介绍的男朋友。
对方待她也确实不错，嘘寒问暖，体贴周到。再加上又懂得讨她父母开心，双方进展很快。没一年，男友就买了戒指来求婚，在全家的鼓励下，她怔怔地带上了戒指。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开心傻掉了，其实她只是茫然。
她说，“其实我整个人都是拒绝的，可是却不能反抗。只能拼命说服自己。”
结婚半年后，她怀孕了。老公对她更加体贴，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说各种滚烫的情话，把她当作珍宝。可是她想的却是偷偷打掉孩子。她根本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可是全家都说，早晚得要孩子，不如早点生。老公也说想当爸爸，她就顺从地没有用套。
打掉孩子的念头一直折磨她直到生产，她还记得那个血色的下午，听见孩子发出第一声啼哭的瞬间，她竟有种自己在人间的使命已经达成的安慰和虚脱感。
她昏迷了两天。醒来不愿喂奶，也不愿抱孩子。这时后妈抱着孩子半开玩笑地说，这妈当得真是狠心，不喜欢它又何必生下来。她老公心疼孩子没有母乳，找了各种偏方给她下奶。
她终于患上抑郁，某个他们都睡熟的深夜里，对着手腕划拉下去。
幸好及时获救，也许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褪掉了一层皮囊，终于开口提出离婚。
她对老公说，我没爱过你。一点都没有。她没有说的是，她无法忍受他发福的肚子，一沾上枕头就发出的滚滚鼾声。每次醒来看见他的睡脸都只想干呕。每一次他们亲密，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沉向更深更深的海底。
直到那个“不”从喉咙深处吐出来，她控制不住地大哭一场。她说，付出了遍体鳞伤的代价才终于找回了自己。
现在她是一家画廊的主理人，每天游走在鲜花和艺术之间，跟之前公司会计的职务相去甚远。她对我讲起这些时云淡风轻，我却听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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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在人际交往里，我们常常不懂得说不。
从小我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团结友爱，互帮互助。老师们说，搞个人主义和小团体是要被批评的。只顾自己的感受，是自私的。
大多大多人告诉我们，你应该如何如何。
却没有人告诉我们，当你感觉不快，羞辱，愤怒时如何拒绝，如何说不。
五月初，那个美丽清新，青春优雅，才华横溢的台湾女作家用上吊的方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本该有光鲜美好的未来，有繁花似锦的前程。她才26岁，生命刚刚开始盛放却决绝凋零。
一切只因为13岁那年，她被补习班老师的强暴。
一开始，她崇拜他。他是颇有声誉的文人，饱读诗书，年轻时大约是“陌上少年足风流”那般存在。
古诗与文史，很好地装点了这个猥琐肮脏的男人。老师的身份以及社会知名度，更好地掩饰了他人性里的恶。
于是当这个男人显露出兽性，她只能臣服于这些根深蒂固的顺从。
她正是传统意义里的乖小孩。听话，从不反抗成人世界的法则。
她连说，“我不会……”都带着瑟瑟发抖的怯弱。
更加不懂得如何拒绝，拒绝这个施暴者的丑和恶，拒绝来自这个世界最深最黑暗的恶意。她只学会了接纳，逆来顺受，反抗是什么，没有人教过她。
她妈妈认为，学生跟老师在一起，那么学生就是“小小年纪却这么骚”。
后来我去百度，逆来顺受，这竟是一个饱含了褒义色彩的词语。
不懂得拒绝的我们好像是被驯化的一代，生活中我们难以打破传统人情世故带来的枷锁。不懂得拒绝亲戚朋友们看似关心，实则八卦的问询和建议。学校里，职场上，我们难以鼓起勇气对抗权威，挑战不公。
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们都是对的，上司们都是权威的。
事实上，对我们好的，也不全是我们想要的。我们已经被迫接受了太多“关心”、“照顾”、“友好”和“爱”。外界强塞给我们的已经太多太满，饱和到我们甚至渐渐想不起，最初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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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古龙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想说，有时候，只是我们装下了太多别的东西。忘记了自己。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们太过于怯弱。
江湖之大，活得逍遥自在的隐士绝不在少数。退出了刀光剑影，也还有南山的菊。
“不敢说不”，才是“没有说不”的真实原因。
为什么不敢呢。我们害怕失去工作，害怕失去亲人的关心，伴侣的爱。我们怕自己拒绝一次以后，就会造成连串的伤害。“哦，你不要这种，那我就一点都不给。 ”
事实上，太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
“妈，我不想穿这件衣服。”“不穿以后就不给你买了。”
“这些菜我都不吃的。”“那以后你自己做好了。”
“嗯，我不太想去……”“那下次也不叫你了。”
“我真的特别忙，要不下周抽空给你看看？”“找你帮个小忙都这么大架子，你拽什么啊。”
……
先不论这样的回答就是否口是心非，我想说的是，被类似这样答案唬住的我们，就算是拒绝，也会反复挑选借口。撒一个谎然后用100个谎来园。
我们总不能干脆利落地说一句“不”，不过就是害怕得罪别人。
中国人传统观念里的客套，婉转，不知道什么时候畸形到让拒绝，变成一件“没有礼貌”的事情。好像拒绝了自己不愿意的事情，甚至合理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成为了一种对他人的“伤害”。
我拒绝你，成了我欠你的。
我说不要，成了我的不识抬举。
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我们陷入了这样的怪圈里。但我能够肯定的是，所有陷入这种对拒绝他人产生恐惧的深渊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太过怯弱，不够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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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当我们能力欠缺时，才会不自觉地仰仗他人。
当我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时，才会逼自己逆来顺受。
正如，我们还需要依赖他人的照顾，所以不敢拒绝他关怀中的“不适”。舍不下他人的关心和爱，就只能一并接纳他的控制。
我不知道是谁剥夺了我们说“不”的权利，能够确信的是，只有内心强大起来我们才能找回说“不”的权利，知识的汲取也好，经验的积累也好，在自我提升的路上走得越用力，内心越丰盛，才能抵达想要的高度。
不要等到像我学姐那样，前半生都不懂拒绝，以至于嫁给错的人，误入尘网三十年。最终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才换来新生。
生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也是漫长的修炼。
愿我们都能遵循自己意愿，坦率随性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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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南风杂志2017年第7期专栏
作者 | 柏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