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诞生之路崎岖泥泞，所以华夏大地上第一个Baby，伴随着一起医疗事件而出生——盘古，来自于Mom的一次剖宫手术，Mom的名字叫作混沌。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1]

如同《火影忍者》对忍者世界起源的探寻，他们最终发现了卯の女神大筒木辉夜，以及她所创造的忍者世界的真相。中国人在追寻世界起源之时，最终也找到了混沌女神，她是天地万物之母，自然也应当是一位女神。

卯时，大概相当于如今的凌晨五点到七点，它象征着漫漫长夜以后的破晓，象征着人类从洪荒迈向文明的雏形。

我们不知道辉夜来自何方，如同我们不知道混沌来自何方，我们只知道她孕育于亘古的黑暗中，也出生于亘古的黑暗中，但是她却为人类世界带来了破晓的黎明。

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老子曾经“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所以至少她有过一个称号叫作“大道”。

老聃说“大道至简”确实如此，因为她只有一片旷古而莫名的混沌；又说“道者万物之奥”，所以她实在又不简单，她朴素的外表下蕴藏着睿智的内心，天地万物都已孕育在这片看似简单的混沌之中，这片混沌如同母亲的子宫。

盘古就蜷缩在这个巨大的子宫里，像一个椭圆形的鸡蛋，随着母亲一同熬过了终古的长夜，这里无光明无黑暗，有的只是一片空幽的混沌，直到这混沌里开始孕育出了光明的种子。

不知道是谁主持了这次剖宫手术，手术后阳清者变成了天，阴浊者变成了地，于是我们就有了天和地。盘古显然不可能是天地的开辟者，虽然他已经在母体中生长了一万八千年，但此时的他却还只是个Baby，不可能主持这样的剖宫手术，他和天、地同样是混沌女神的孩子。[2]

主持这场手术的只能是混沌女神自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人三才是无序的混沌中自然孕育出的秩序，所以这场手术中的工具应该是隐藏在混沌中的自然之道，不应该有手术刀，更不该有那把大到可以劈开天地的斧子。

一部《黄帝内经》，治病养生的工具只有“阴阳”和“术数”，当二者失传了，我们只能依靠西方医学的手术刀，没有这把刀则治不了病、救不了命。

同理，当自然之道失传了，盘古的出生也就变得极不合理，所以就需要可以充当手术刀的工具——一把可以劈开天地的斧子，来剖开混沌女神的肚子。

当人们迷失于自然之道，自然也就看不到混沌女神的微笑，所以主刀人就变成了盘古——一个一万八千岁的老Baby，给自己的母亲做了剖腹产手术，把自己给剖了出来，多么荒诞的默剧！

而那把潇洒劈开天地的斧子，其实是元朝以后的人强塞到盘古手中的，宋朝以前的传说中盘古手里并没有斧子，元朝以后开天辟地成了盘古的故事。

按照中国古代的传统，那或许应该是一把具有神话色彩的金钺或玉钺，这样才能“自东向西，‘呼啦’一转，把天地劈开”。[3]

可惜稍早的记载中并没有钺，只有一把拎在右手的斧子，左手还握着一把凿子，这与权力和荣耀无关，这只是工匠谋生的手艺。所以盘古变成了工匠，在一个斧凿出来的故事中斧凿天地，自然之道已经Lose，盘古只能手持斧凿，或凿或砍，辛辛苦苦把混沌母亲黏连的子宫劈成两半。

她的心肝脾变成了天，胃肺肾变成了地[4]，天越来越高，地越来越深，盘古也随着天地的分离越长越高，顶天立地，直到天地相去九万里[5]。

见过混沌女神微笑者，其能庶人乎？所以这是庶人能理解的故事版本，虽然距离真相已经很远，但相比盘古“呼啦一转”劈开天地尚有教育意义，它告诉我们天地不是那么容易劈开的，像盘古这样的巨人也要或斧或凿鼓捣了许久。

它或许还能告诉我们，母亲的子宫可以孕育孩子，但到了合适的时间，是必须要让孩子离开的，只有离开了母体他才能顶天立地。

混沌女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正是她舍身化育出天地，她留给盘古的并不多，天为铺盖地为床，中间是一片空荡的旷野，只有大道隐藏在其间。

“大道”是老子为混沌女神命名的称号，更是混沌之中所潜藏的精神，这是她留给盘古最宝贵的遗产。

很明显混沌女神没有活下来，她死于这场剖宫产手术，她不得不死。虽然她孕育了黎明的基因，但黎明却已不是她的时代，在这个新的时代她已无法生存。

如同庄子所记载的那个故事，南海之帝倏和北海之帝忽，为了报答中央之帝混沌，想要给她凿出七窍，结果七窍凿成后她却因此而死——这美好的时代与God Damn的代沟！[6]

混沌女神死了，洪荒与无序即将过去，他为盘古留下了天和地，天地都是母亲的化身，都是母亲的孩子。他们是天地人三才，“才”是相对于“不才”而言的，《左传》曰“缙云氏有不才子”，所以他们都是混沌女神的“才子”，这或许就是最原始意义的三皇。

天与地之间依旧被填满了黑夜，但此时已蕴含着混沌女神的精神，它是黎明和秩序的种子，老子称之为“道”。

元气鸿蒙，混沌之中化育出阴阳，阴阳升降形成天地，天地阴阳交感乃生盘古，盘古为“御世首君”。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李斯说：“古有天皇、地皇、泰皇，泰皇最贵”，盘古就是原始意义的泰皇。

盘古的时代来临了，这是一部大戏，这是大“变易”的时代！

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从此有了光明，有了气象变化，有了山河湖泊，还有了人类......“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7]

“盘古”一词，或许是出自苗瑶等民族的远古信仰，说它是“述古”之意也无伤大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并不重要。

从自然开辟到盘古斧凿之，再到一斧子抡开天地，盘古传说的意义从来不在于史实层面，他的意义在于神话和哲学层面。当我们迷失于自然之道，必然会有斧凿和凿子取代它。

孕育黎明的混沌不兼容于黎明，化生文明的盘古却无法见证文明，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哲学。

诗赞：盘古

元气窈冥辨浊清，天地肇立三才生。

巍巍乾元临日月，荡荡昆仑盘古风。

自古大道传圣人，从来斧凿看黎甿。

混沌虽死魂犹在，变易鸿蒙一鉴中。

文|王玄陵 202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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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与下文所引老子语皆见《老子》；

[2]徐整《三五历纪》曰：“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太平御览.天部二》引）

[3]见《靖江宝卷》：”这时东方出了个大力神王，名叫盘古氏，身高数丈，眼如斗大，身似猿猴，力大无比。手执一把开山钺斧，自东向西，“呼啦”一转，把天地辟开。这时青气上升为天，浊气下凝为地。“

[4]据黄元御《四圣心源》：中医医理认为，中气左旋为己土，己土为脾，上升为肝和心；中气右旋为戊土，戊土为胃，下降为肝和肾。中医理论和传统的阴阳哲学是相通的，这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5]据徐整《三五历纪》；

[6]见《庄子.内篇.应帝王》；

[7]以上据徐整《三五历纪》、《五运理念纪》（《太平御览.天部二》引），及张澡《元气论》序（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引》）；甿，音萌，古同氓，黎氓，田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