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两侧第一个桌子都空着，魏有福走到左首边坐下，显是将右首边上位留给楚图南。
楚图南迟疑一下，见其它座位都已有人，才道了声谢，缓缓入了座。
东平王咳嗽一声，“诸位，明天是狩猎的正日子，必然辛苦。今日先畅饮一番，以解途中疲惫。”
在座众人都是府上的人，显已熟知这一套程序，一个个推杯换盏，开怀饮了起来。不多时，菜肴一一端上来。
魏有福指着盘子道，“王爷，各位，这是今儿到围场边时顺便打的野免、山鸡，还有就地摘的野菜。狩猎还没开始，不妨先尝尝今年的野物味道如何？”
东平王先夹了一筷子兔肉，嚼了嚼摇头道，“不好，今年天气甚热，这肉也有一股辛燥之气。”
楚图南也拈了一块，只觉与平日所吃兔肉无甚不同。他一个个菜尝下来，王府大厨虽比不得御厨，但较军中强得多了。他在军中时一向军纪甚严，极少畅饮，酒量也一般，但见众人皆兴致甚高，不愿扫了东平王的兴，便左一杯、右一杯陪着饮起来。
吃了约摸半个时辰，众人都有几分醉意，也吃了八成饱。东平王再劝了两回酒，见多数人都已停箸，便也放下筷子，“今儿就到这儿吧。明天出猎，还是老规矩，谁打得最多，我便有赏，若能超过其他衙门口，为王府夺个彩头，回去升他一级的俸。”
楚图南暗想，“王爷太看重这打猎了，不过游戏而已，打得好却能升一级俸。在军中可是须经苦战，立下功名，才能千辛万苦换得升一级。无怪乎听说都愿意当京官，就连在京城王府中当差也能这么容易升迁。”
众人一个个退去，楚图南和魏有福在最后。东平王轻声道，“图南，你不忙走。”说着向魏有福使个眼色。魏有福会意，随着那些人一齐出帐去了。
楚图南垂手站在一旁，静等东平王开言。东平王似出了一会儿神，才悠悠道，“图南，你坐下说。哦，明日虽是狩猎，也是战场。各营各衙门，哪个不想出风头。你枪马娴熟，打些东西自是不成问题。不过，有些事情还需你多留心。”
楚图南心道，“来了，却不知是什么事。”
东平王接着道，“北苑围场这么大，山高林密，难保不藏着什么。你明日要多照顾着些，尤其是几位皇子那边。”
楚图南听得不甚明白，迟疑道，“王爷，你的意思是，让我护卫中庭大帐周围么？”
东平王笑了笑，“那倒不是。几个皇子中，其余几个么，也还罢了。属大皇子、四皇子与七皇子最爱驰骋。大皇子么，我稍看顾些就是了，他身边也不缺人。七皇子定有护天侯派人照料。我想着，章，章不凡以前是四皇子枪马教习，甚为熟稔，你又是章不凡旧部，多策应一下，他不会不悦吧。否则，他身边没有济得事的人，万一出了差子，可…”
楚图南心中若电闪一般，终于明白东平王留他之意了。
本来，他一直以为东平王是让自己随护在侧。但王府侍卫本就不少，又不必行军打仗，多自己一个也不显什么。这么看，东平王是要利用自己章不凡旧部的身份，借机监视四皇子。
皇子颇多，除夭折与年幼的不算，成年皇子就有七、八个。除了废太子，就数四皇子与七皇子文武全才、胸怀大略。护天侯与七皇子一直有来往，章不凡以前与四皇子关系也密切得很。当年，章不凡被整倒，一半是自己锋芒太露，只怕也有一半是跟四皇子走得太近了。
四皇子失了章不凡的支持，与废太子与七皇子比起来，声势便略有不如了。但他果敢勇决，又聪明过人，并不因此有何颓丧，反更增了进取之心。太子未废前，他们兄弟间便多有争锋之意，如今太子一夜间成了大皇子，只怕他便耐不得寂寞了。因此，东平王这才让自己借机盯着他，以观其动向。
东平王忽地伸出手来，在楚图南肩头一拍，“图南，你去年去两淮时我便说过，如今时局不稳。皇上废了太子，变数更增。如今之局，有人求乱，有人求稳，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楚图南忙诺诺连声，却在反复揣摸他话中之意。东平王抚了抚须，“四皇子喜猎狐，不知明天能否如意？”
出得帐来，才见已是满天星斗。夜既已深，又在旷野，顿觉暑气稍减。长风过处，带得草木齐响，万点灯火萤火虫般点缀在这天地之间。天地虽大，竟何时何地离不得争斗二字，何时何地都要多揣着几个心思。说是围猎，但不知这一片大地上哪个是猎物，哪个是猎手？又有多少明枪暗箭？
这便是朝廷之事，这便是江湖人心。既已一脚踏进来，再无它法，唯有走下去，唯有苦笑而已。
北苑围场之大，看来远出想象。各部人马一早便四散而出。按例，围猎至少持续三天，若皇上兴致高，再拖上几天也未可知。
围场中狐兔獐狼，野猪野鹿，俯仰可见。但楚图南心思并不在此，他不过随意射了几箭，打了两只野兔，就带着孙一成几个人坠着四皇子一队人马下去。
他也曾统兵数万，征战疆场不知凡几，但今日藏头缩尾，做起事来毕竟有些不够光明正大。虽说同在围场，但跟得近了怕被四皇子察觉，跟得远了又怕错过什么。楚图南边纵马边皱眉，不知不觉间已不知走出多远。
走得越远，身周其他各营各部的人声息就越少。再到后来，偌大围场中，似只剩下四皇子与自己这两队人。如此，便更觉得尴尬。楚图南正自疑惑是否还要继续跟下去，忽地，前面四皇子那边发出一阵呼声，“快看！”“小心了！”
楚图南一惊，放眼望去，见斜刺里冲出一只狐狸。这狐狸通体毛色鲜亮，金灿灿地被阳光一照，更是夺目。
四皇子一见这狐狸，眼前一亮，喝道，“别放走了它！”当先策马追去。
狐狸却灵动异常，左窜右绕。四皇子十几个手下均从四周兜去，想赶着这狐狸到四皇子马前。四皇子在马上张弓搭箭，瞄了几次，但狐狸在草丛中时隐时现，极难捕捉，眼看就要突出十几个人的圈子。四皇子情急之下，松手射去，但连发几箭，都距那狐狸不过毫厘，偏偏射不中。
四皇子边追边吆喝着手下从两侧再围过去，定要将它圈进来。狐狸见势不妙，掉头一窜，向楚图南这边而来。四皇子手下也跟着奔过来，眼看就要合围，突地左侧的几匹马同时跌倒，咴咴惨叫不停。
狐狸见有了空子，奔得更快。四皇子情急之下，将三支箭同时搭在弦上，连珠发出。最后一箭去势甚急，正中狐狸后腿，但那狐狸不过一顿，却更向深草处跑去，眼看再也追不上。（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