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我搀扶着我妈走在快及膝深的雪地里。
我们所处的世界,雪仿佛把一切都凝结了起来。连声音也是。
一片寂静。
唯有我们脚踩雪地的声音划破这深夜的沉寂。
我们这里没有路灯。
手电筒的光照在雪地上,泛着白光。异常美丽。微光闪烁,如细小的宝石。
向前走着。雪地上偶尔会出现奇怪的脚印,从鱼塘边出始,在另外一个鱼塘边结束。我跟我妈讨论。是甲鱼的吧?这么奇怪,在我们这地方,也只能是甲鱼了吧?
我扶着我妈,走的很慢很慢很慢。
这么多年,真的很少搀着她走路呀。
出来是因为我妈结石痛。
我知道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距离她开始疼痛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她忍着,并没有声音动静。
直到她疼到呕吐。
我起床,给她和自己套好衣服。各自穿好雨靴。
拿着手电筒去村医院。
这是离我们最近的医院了,三里来路。
正好下了近几年最深的一场雪。雪盖住了路。又是半夜,根本不可能有车。只能走。
一路上我妈疼的根本直不起腰。
走一会,她就疼得要停下来休息下。
出门前联系了附近的一个伯伯过来帮忙。半路上碰到。
我们左右各架一边,三里路,我们走了好久好久,雪路并不好走,又滑、又冷、深深浅浅。我不知道我妈怎么熬过这段路的。
结石痛,有结论说过是仅次于生孩子的疼了。
到了村医院门口,因为是凌晨,医院不会开门。
我们在门口很大声音叫了好一会才把医生叫起来。
说是医院,其实也只能算是一个很小的诊所,夫妻俩经营,楼下看病,楼上生活睡觉。
下楼来开门的李医生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哥,看上去温和又善良。
也并没有因为我们在这寒冷雪夜半夜到来而显出一丝一毫的不快。
除了给我妈输液还有止疼药外。李医生后续依次给我妈倒了一杯水,拿来了纸巾,手机充电线,并提供了电暖手袋并热心的插好了电。
诊所除了前厅,其余都很破旧。
病房里小床、小桌、输液的木头挂杆,垃圾桶。便算是一切了,空气中飘著一股丢不掉的霉味。
病房进门后右侧堆着一些零散的药物资料。零碎杂物,还有凌乱的插座及电线。
墙壁斑驳,墙皮很多地方都剥落了。有一边墙壁上贴着介绍显微镜下血液状况所代表的身体情况及对应的疾病宣传单。
床也因为年数的原因,床架锈迹斑斑。
被套上各种不明印记。
我妈躺在病床上,打着冷战。又咬着呀。也不知道她是出于太冷还是太疼。
成年后,我极少时间在家,近几年,结婚,怀孕,生小孩,带孩子,才有了长时间在家的机会。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第一次是她食物中毒,上吐下泻。
第二次是她第一次结石痛。
记忆中以往的她总是很生猛又乐观。忙这忙那。从不停歇。
我爸过世十几年,她一个人扛起这个家。
一直以来她的生命都显得那么强大。
现在她年纪越来越大。也开始说自己老了。
看着在床上吊着盐水,痛的呻吟的她。
我无能为力。
她疼的厉害的时候,蜷缩着身体,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蹙着眉涔涔渗汗。眼泪也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能分享,帮忙或共同承担。唯独你身体的病痛只能自己消化。站在旁边的人除了陪伴看着,分担不了任何。
在病床旁也只能无限感慨生命,感慨生命变成一条长长的、缓缓的曲线慢慢衰亡,人人都一样。人人都公平。但也祈祷,希望起码在我爱的人身上这个衰亡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轻松一点,再轻松一点。
早上八点多,我妈稍微好点没那么疼了,就要我别待在病房了。要我回去。还跟我和伯伯开起了玩笑。说等下不疼了。她不回去,要去牌场打几局牌才行。
嗯,这很我妈。
不管经历什么,好像总能本能的快乐。
在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怨恨,没有忧郁。即使遭受如此疼痛,她仍如同一生中的任何时候,坦然承受着所有的磨难,时时处处总是为别人着想。
这就是我妈。
祈祷我妈往后余生顺遂,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