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式微
(一)
前面山坡上杂草很多,我平常不走那边。这边有水泥路。为什么不走呢?鸟叫得很好听,我只是想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下蛋。这不是个笑话。该认真的听。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爱吃鸟蛋,我没开玩笑。掏鸟蛋很费力,父亲不怕。我想有人帮我。谁都不来帮我,只是看着。
“爸爸,他们嘲笑我。”
这里冬天不冷,从不下雪。前面有什么?前面什么都没有。那是我给父亲盖的棚子。谁都不准进去。有个男孩曾经来过,矮矮胖胖的,他帮我拿着盘子和碟子。发糕很甜,父亲很喜欢。
书有什么可读的。坐车不好玩。
坐在山坡顶上能看见他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篼,在田间弯腰。活该受累。他们的嘴闲不下来。活该受累。
是的。父亲喜欢吃发糕。这是刚做好的。能捏成父亲和我的样子。是的。这是我。
坡不陡,你可以上来。
不,你不要上来,这里就我跟父亲两个人。我们需要安静。
我不需要谁可怜。
每天都是白天。
鸟叫得很好听,我只是想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下蛋。这不是个笑话。该认真的听。
(二)
城市里的空气污染很大,我不想再待下去。
走到哪里都是这个样子,周围的人都戴着口罩,他们怕这空气,也怕见到我。
母亲说我生下来就有些吓人,那些人都不愿来看我,父亲也走了。
公园里有个小孩,他左手背上有烫伤,陈阿姨说是因为他贪吃自己煮鸡蛋弄的。我却很佩服。
没必要管别人怎么说,我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我从不戴口罩。我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这里的空气不好,我已经说过了。母亲所在的乡下不欢迎我,母亲说。
乡下有山丘,坡不陡。母亲不让我上去。那上面的空气应该好很多。
他们也那么看我。
这世上要是只有我存在就好了。
这里的小孩很多,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被晒得很黑,我以为他们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白色的短袖很衬我,母亲说。所以我是穿着白色的短袖回去的。第二天就弄脏了。这里的小孩很多,他们不穿白色。我多希望母亲能发现这一点,而不是骂我。
石头砸在身上,疼。
紫色的小花很好看,我把它们都拔起来放在院子里,从外面跑到院子里很累,但是我很开心。我拔了很多这样的小花,它们堆在一起,它们是花的尸体。不久后,我把它们集体掩埋了。
谁都不知道门口的桂圆树下埋着尸体。
我也想被埋在下面。
那个人高高瘦瘦的,他不怕我。他甚至都不看我。
盘子和碟子很脏。地上黏黏糊糊的是他做的东西。草屋底下凸起的小包旁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母亲又骂我了。
(三)
又做噩梦了。
他们好瘦,是饿的,皮包骨头,小孩子伸出一双手来,亮黑色的眼珠望着我。
醒来后我很难过。
天花板上有车的影子移过,大大小小,声音也随之移动。
他们没有吃的,就那么看着我。没有人来救他们,那么多人,一个村子,甚至更多。村头有口井,干枯的井。小孩子的手贴在上面,大地母亲抛弃了这个村子,连一滴水都不予施舍。枯黄的手臂跟枯黄的树枝一样。
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夹杂着方言的谈笑。他们都在这个巨大的世界旋涡里,我盼望着自己不要卷进去。引力很大,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伸出手来拉我,他们说,这才是你该存在的场所。
今天天气很好,梦所带来的影响已接近于无,只是在路上看到吵着问妈妈要东西吃的小孩子时,梦里的那个画面会闪现在眼前。我本无意拿他们来做对比,两个画面却无法在我的脑海里分立。
眼泪很自然的从眼睛里流出,我看着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大多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我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每日同他们一样思考着下一顿的吃食。
我低头走路,前面是不能掉下的坑,我看了看,捏手机的人从那上面浮过。
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安然无恙。
回到家,母亲正在讲电话。她说老家的房子今天开始动工,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已搬空,挖土机半夜开到家门前的马路上停着,开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
老家的房子是我以前的庇护所。
那前面有座山,那山上的棚子也是我的庇护所。但是他们总说,那是疯子和死人住的地方,谁也不能去。那已是昨天的谈资,今天的,该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可惜,没翻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四)
我问鸟你怎么不躲开我,它笑笑说没必要。如果蚂蚁也是这么想的我为什么还会踩它?不,我没踩它,是它撞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