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满身棱角的我渐渐的变的柔软起来。
开始回忆一些人一些事。喜欢遇见新的人,听新的故事;也爱怀念昔日的人,和旧时光。
感情在心里徘徊久了,就希望表达出来,以一种静谧的口吻,自顾自的讲给未来的我听。
我想写我在清迈的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建筑系的大学教授,想写那个在洛杉矶收留了我三天的南加州大学导演系的研究生,想写我在美国新泽西州的游乐场里打工时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想写我昔日的同窗,远隔重阳的亲人,几年不联系的发小,和身边的闺蜜。我对他们的记忆,和他们自己的人生或许是不一样的吧。
于是就有了这一系列的故事——《我所记得的人们》
(一)兔子
在自习室里熬了几个晚上,为期末考试做最后的挣扎。我不知道拼命去争取的这些成绩到底有没有用,我只知道它消耗了我的健康、我的时间以及我部分的好心情。
空调和日光灯24小时的开着。即使这里是夏天,在空调房里呆久了还是要穿上厚厚的外套。我的胃不怎么好,容易受凉。稍一受风就会闹肚子。我摸了摸手边的水杯,看上一张讲义时还温热的美禄已经凉了。不知是该放进微波炉加热还是加入热水,想了一会又懒得动弹,继续研究我的线性最优解——可是我还是很想喝美禄。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帮我把它变成热的——哪怕是温温的也好,总不会让我喝冷的闹肚子——记忆就是这么神奇,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关键词,也可以扯出过去的一大片回忆。
上初中时我有过这么一个同桌,女孩,成绩不好,龅牙,因此外号叫兔子,平时不爱多说话。这样的女生总是受到班里一些男生的欺负——他们把她的作业本拿过来扔到垃圾桶旁,或是把她的文具盒藏到讲台下面。我记得很清楚的一次是有人在她的练习册上乱写乱画——那次她爆发了,大声叱喝着那个在她本子上画怪物的男生,那个男生也不示弱,盛气凌人的回嘴:我就是画了你能怎么着。她气得身体都在颤抖。上课铃声响了,我看到她坐在角落默默的哭,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拼命的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连换气时都是努力控制的像正常的呼吸。后来老师也没有办法,把她调座位调到了我旁边——我是副班长,成绩好,于是也就霸道,没人敢欺负我,偶尔我还会去挑衅一下男生。老师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她坐到我旁边之前,我都和她不是很熟捻。只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我觉得她的名字很俗气,就总是兔子兔子的叫她。她也不介意,每次都转过脸了笑呵呵的跟我说话。那时我发现她也是很能说的一个人,也爱开玩笑,爱接老师话把——只不过是小声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后来我也能听见,我们就一起偷偷的笑。有时我把她的笑话大声讲给大家听,全班都会笑做一团,她只是略微脸红的低着头哧哧的笑。和她熟悉了之后发现这个人很内秀,在手工和绘画上有着不同一般的天赋。她经常买些好看的彩色绳子带到教室来,编成粗的细的手环送给朋友;她还会做一些小饰品——笔袋上的中国结、书包上挂的同心结原来都是她自己编的。有一次看到她在编一个六瓣花,小巧精致,就央她送我一个。说是“央求”她,其实就用平时惯用的口气:“呀,兔子,这花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她就说好,过两天给我编一个——她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什么都是满口答应。
于是第二天,我收到她编的白色的六瓣花——花纹复杂而整齐,末梢还用打火机细细烤了边,使之成为一个整体。递给我的时候她说:“这是我编的最好看的一个,给你。”——天知道她编了多少回才编出这么一个“完美”的杰作,我拿过来细细观摩了一下,确认这朵花的复杂程度在自诩为动手能力很强的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后,默默的把花收进了钱包:“好啊,以后这就是‘兔子花’。”——我好像连谢谢都没说。但是自那以后,我开始留心这个女孩,谁知道在她不爱多言的眼睛里还有什么其他神奇的东西呢。
我和她吵过一次架——唯一的一次,之后我们冷战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对于同桌来讲是非常之漫长的。有一次学校月考,我照例是班里前几名,她依旧是后几名。试卷发下来我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成绩就扔在桌上继续看小说了——100分的试卷有些炫耀的躺在桌子的中间。她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然后低着头不说话,盯着分数发呆。我捅了她一下:“兔子,蔡依林的专辑明天首发诶,咱们周末去市中心买吧。”她依旧不说话,也不看我,脸上摆着她一惯的发呆的表情。我凑过去,她一下把试卷翻盖在桌子上,力道有些大,以至于我以为是她在重重的拍桌子——但我还是看见了她那满是红叉的试卷上方惨不忍睹的分数,并且叫了出来:“20分!这张试卷连小学生都能做出一半吧你怎么才考这点分?”她扭过头去把试卷收进书包。“来来来我帮你看看是哪错的!”我伸手去拿她的试卷。“不用你管!”她一下把书包推进桌洞。我拿了个空,有些尴尬的停在那里,“你都考了这分数了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干嘛不让我帮你看看。”“我自己会看。”我也听出了她的不悦。“切。自己会看怎么不早看啊。”我自讨个没趣,嘟囔了一句,嘴上仍不是饶人。她再也没看我一眼,拿出课本大声读书。我又看回我的小说,看的什么内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心里倔倔的气了她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我们很轻易的和好了,大概是因为她给我带了她妈妈做的点心。我们依旧开心的聊天,讲笑话,她编她的手环,我看我的小说。直到有一天早自习,她做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却让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时是冬天,喜欢赖床的我又一次差点迟到,匆匆冲进教室时早读铃声刚刚打响。我一屁股做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身上还夹杂着一股寒气。突然班里朗读声大起,我也赶紧掏出书本假装读书,这自然是班主任来照例巡视了。转了一圈后班主任离开,大家开始各干各的事,抄作业的抄作业,吃早餐的吃早餐。这是我才觉得肚子叫了一声,起的太晚没来及吃早餐就来学校了,连面包也没来及买。我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要怎么挨到中午。她看了我一眼,说:“没吃早饭啊”。我无奈的点点头:“没来及吃。”她神秘的冲我一笑:“我买了肉卷准备留到早操后吃的,就分你一半吧。”我顿时两眼放金光,忙说:“好啊好啊好啊。”她从书包侧面掏出肉卷递过来,是从学校门口卖早餐的小贩那里买的。爸妈嫌街边小贩的东西不干净,从不让我买这些东西,不过肉卷我是偷偷吃的过,一到中午放学肉卷的香味每次都让我流口水。我接过来,发现肉卷已经冷了。我无奈的说道:“它是凉的,我不吃了,等下又闹肚子。”她哦了一声,说:“是有点凉了。我能把它变热!”我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怎么变热?”她想都没想,来开羽绒服的拉链,把肉卷放在她的肚子上,“这样就行了,你等一会,先读书。”然后她一只手捂着肉卷一只手撑着书开始读。我一时愣在了那里,然后很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你”,也拿出书来读。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的那句“谢谢你”,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经常帮别人捂热东西,总之在早读后她把温热的肉卷递给我的时候我深深的记得她的眼神是骄傲的:“看,热了吧,快吃吧。”我接过肉卷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它的味道和香气我已经不太记得,但那个和体温相似的温度的食物我却是再也没有吃过,也再也没有忘记过。
冬天过后的那个学期,老师重新排了座位,我和她又隔的很远了。她依旧有时会被男生欺负,成绩还是在班里后几名,我也依旧看到她在上课时偷偷的编手环画小画。我们碰面时还是会说说笑笑,我还是会用手捣她:“兔子,我也想要红色的手环。”她也仍然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毕业时整理初中的东西,竟然在旧钱包里发现了那个白色的六瓣花,编花的粗线已经被压的扁平,但花纹依旧整齐精致。她在给我的同学录里写着:“你优点很多,缺点也多。但我还是很开心能跟你做同桌。以后的日子,加油!常联系”末尾画了一只兔子脑袋。毕业之后的路自然是各奔东西,我进了重点高中,继而是重点大学。两地相隔,早已失去她的联系多时。高中时曾听到过她的消息,听说是转学了绘画,考艺术生,在一所没有什么名气的高中里,就只和初中的几个同学还有联系。上了大学,分隔两地,音讯就更少了,为数不多的初中同学聚会她也一次没来过。唯一能算上有联系的就是她百年不上一次的qq了吧,她的主页上也没什么更新,无非是一些:“新年快乐”,“自行车丢了”之类的句子。有一次过年时她突然抖动窗口跟我说新年快乐,我也回她笑脸说同乐同乐,然后无关痛痒的聊了两句后说下去看春晚了,我说我也去看,那之后常联系。她“嗯嗯”了两句就消失了。直到现在再也没出现过。
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她会被大学里的同学欺负吗?她会开始化妆开始穿西服像大人一样吗?她以后会结婚生孩子然后提着菜篮和小贩讨价还价吗?她会成长成什么样?我会成长成什么样?
其实我很少想起她,只是偶尔在吃到冷的食物闹肚子时,总会怀念那个和体温一样温度的食物。
手边的美禄依然是冷的。我把它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