饷午,冬日里难得出了太阳,老刘从店里冒出个头来,街上几乎没人,路边的木凳都空落着。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戴着口罩,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
老刘叹了口气,最近瘟疫横行,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搞的自己这照相馆生意也差了不少。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头。
一个行人走进老刘店里,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口罩,里头的衬衫雪白,外边的行头却乌黑严谨。而黑框眼镜下的眸子清亮,竟是一位年轻人。
“现在可以拍个证件照吗?”年轻人问。老刘惊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他将年轻人引进照相馆里,口中还说个不停:“我这照相照的好啊,人家现在都用手机照,我还是用相机…对了,你照片要什么底?”
“白底。”年轻人回答。
“哦,白底是吧,是要弄护照吧…那得是两寸的。”老刘觉得年轻人的眼神有点奇怪,发现是自己没戴口罩,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白口罩戴上。
他将年轻人引进一个房间里,然后打开聚光灯,示意年轻人在聚光灯前的椅子坐下,年轻人摘下口罩,身子在椅子上坐得笔直。老刘拿起相机,这老相机陪了他好几年,操作起来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呼。”一口白汽从口罩里冲到老刘厚重的眼镜片上,老刘眼前一片雪白,啥都看不清。“哎呀…戴着口罩就是麻烦。”老刘嘴里念叨着,将眼镜摘下来擦拭,然后戴上眼镜继续操作相机,可只要他一呼吸,眼镜片上便会再次起雾。
“大伯,不用戴口罩了,不要紧。”年轻人说。
“哦哦,好,戴口罩实在是不方便。”老刘朝年轻人尴尬地笑笑,便将口罩收进口袋里。“咳咳。”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年轻人听见咳嗽声,变得有些不自在。
“好…往左倾一点…对…头低一点…好…”咔嚓几声过后,老刘看了眼相机里的照片,拍了九张,还不错。便示意年轻人拍照结束,年轻人也重新戴上口罩,跟着老刘走出房间。
老刘走到电脑桌前,熟练地取下相机芯片,插进电脑U盘里,然后在电脑上打开U盘,又大致地看了这九张照片,挑出一张,开始处理起来。年轻人便在一旁看着。
“护照是要两张对吧。”老刘问,年轻人点点头。“这个点还出国,是准备去哪呀?”“去泰国。”听到泰国,老刘便起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哎呀,泰国我也去过两次,确实不错,到处都是摩托啊,我是识货的,一看就是贵的摩托,我们这些都是几千块算好了,”说着老刘便指着店里自己的摩托,“你看我这摩托,三四千,简简单单的,可那些看样子都复杂,肯定都破万了!”
年轻人“哦,哦”地应付着,老刘没有在意,继续讲着:“还有那些泰国人妖跳舞,奶几大一个,可一想到是男的,哎呀…他们还不准拍照,只能看,不过也确实刺激,长眼界!能多出门几趟也好啊,都说国内好,可人家…”说着老刘看了看店里,除了年轻人以外并没其他人进来。于是他继续往下说:“可人家过的还是比我们好啊,药也是真药,抓到卖假药的都杀头,环境也好,你看我们这样子…唉。”看着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老刘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皮球,对着年轻人说这些是给皮球泄气,越说越没力。
老刘不停地说着,年轻人也认真的听着。照片很快就处理好复印了出来。“大冬天的,我再帮你裁几张一寸的,就当免费送你了。”老刘拿着印出来的照片前去裁剪,年轻人也尾随其后。
走到裁剪桌前,老刘又开了口:“出国…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啊?”“我还在读大学,是学生。”“还在读书?什么专业啊。”老刘嘴上说个不停,手头上裁的却很认真,“美术。”年轻人口头回应,却盯着裁剪桌上的另一张照片看,照片上是个裸露的女人,乳房涨得老大。
“美术?”老刘好像又来了兴致,想说些什么,可这时店里又进来一个人:“哟,生意挺好啊。”那是个女人,三十上下的样子,正值冬季的日子,她身上穿的并不是很多,五颜六色的,像一块行走的披萨。
“要不我等下再来?”女人对着老刘说。
“诶诶,马上就好,你先坐坐。”老刘看着女人笑了笑,手上将裁剪好的照片装进小塑料袋里。递给年轻人:“哎呀,我最佩服的就是学美术的,以前我不干这个,七十年代我当老师,也学过画画,可就是画不明白,可一个人有没有功底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对面有个小伙子,是西安…西安什么…”
“西安美院?”年轻人接茬。
“哦对,西安美院的,画的是真好,很多人看画都看画的像不像,但他们屁都不懂一个,画的门路怎么可能是看像不像呢…这方面你肯定比我懂,你可以找个机会去国美看看,那些雕塑,丁点大一个,可做得和真人一样真,会动似的。”这里年轻人小声嘀咕了两句:“国美…我也是考过的。”老刘并没有听到,“哎呀…太佩服了。有些关于美术的地方我和别人说不明白,还想跟你请教两个地方…”
女人有点不耐烦得剁了剁腿,老刘听闻便止住了嘴,年轻人感觉自己不宜久留,便拿着装满相片的小塑料袋,掏出手机扫了支付码,说:“我下次再来的时候问我也不迟,大伯,谢谢了。”
“哪里哪里…我还要谢谢你呢,慢走啊。”老刘笑着和年轻人告别。年轻人离开了老刘的店,走之前他瞄了一眼女人,觉得她脸上好像能掉出粉来。
于是店里只剩下了老刘和女人。
年轻人走了一段路,大街上依旧没什么行人,大多店面紧闭,他心想:“应该再问问大伯能不能复印一下酒店收据。这时段都没别的店开门了。”于是他回身往老刘店里走去,可老刘的店也不知何时关上了卷帘门。
“怎么突然关门了…”年轻人有些遗憾,但还是转身离开。
太阳还在上头照着,暖暖的,年轻人从口罩里呼出一口气。路旁晒太阳的野猫朝他叫了一声,他突然有些羡慕野猫,起码不用戴口罩。
年轻人低头走着,他的影子在路面上拉得很长,如同这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