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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离离是在趁王姨出门买菜的时候,吃了大半罐的安眠药的。
帮忙打120的是陈离离家隔壁的王大妈,若不是今天王姨让她帮忙看着点家里正在炖着的的鸭子,及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陈离离有些不对劲,说不定陈离离已经与杜洲和王姨天人两隔了。
杜洲和王姨是在小区门口接到的医院通知,两人风风火火地跑到医院里时,陈离离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趟了。
王姨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眼泪已经流干了。平时热爱广场舞运动的她,六十多岁的身体依旧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头发甚至还是乌黑亮丽。可却在一夜之间,这一头乌发似乎已经全白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早上七点多出门买菜时,还在跟陈离离唠叨别一直玩电脑。再见面的时候,对方却是在重症监护室里头,手臂上插满着管子。
王姨来自农村,一生未嫁。对于这个自己亲手照顾了近二十多年的人,心里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宝贝孙女了。
后悔与懊恼紧紧缠绕在她身上,她不止一次的自问,自己为什么不仔细打扫打扫陈离离的房间,说不定就可以及时发现那瓶安眠药,阻止这傻丫头轻声的念头了。
“我去弄点吃的吧,谢谢你小杜。”王姨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了眼透过窗户的曙光。“不是你在的话,我也许就…”
“没事的,王姨你先去吧,这里我看着。”
杜洲站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口那头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的陈离离,心头实在是不是滋味,心情早已悄悄沉到了谷底。
杜洲嘴角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抢救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陈离离终于脱险了,只不过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
这么个活生生的,曾经那么疯疯癫癫的,失恋后只需一周便可以元气回满的女孩,如今却变得如同被打湿后风干的墙块,一触即碎,脆弱不堪。
杜洲忍不住双拳紧握。
脚步声渐渐靠近,杜洲撇过头,看到了护士递过来的付款单,他点了点头道声谢,披上王姨还给他的大衣,往收费处走去。
快到年底了,天气渐渐转凉,永定县城三面环山,位于盆地临水,多少还是不像一些南方城市非得等到十二月中旬才会正式变冷,现在不过是十一月下旬,便得多添些衣裳来抗寒。
也许是不过两个月就过年,大家都尊重习俗求得团圆以保吉祥,又也许是不想把旧病留到新的一年,医院里仿佛春运一样挤满了人。杜洲转了好久,终于在服务柜台前找到了那个正在与病人家属交谈的女生。
“花姐!”杜洲尽可能地把自己的音量压过身边的嘈杂,大声地喊。
女生应声回头,愣了好一会才认出了来者。她用手示意杜洲等她一下,对病人家属仔细叮嘱了几句后,才大步走到杜洲身边。在帮杜洲到前台处理好付款单,便把他领到了自己的办公诊室。
“终于有时间来看看我了啊?这都快两年半了吧。”女生拉开椅子坐下,笑着道。
“除了医生,谁愿意天天来医院啊?”杜洲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桌子上。“怎么,这么期待我出事儿啊?”
女生叫苏之花,是杜洲小时候在巷子里一起长大的同龄孩子之一。她从小就对大家非常照顾,比大家大了早个月出生,所以大家都喊她花姐。
苏之花用力拍了一下杜洲的腿,把他从桌子上赶了下去。杜洲随便找了个椅子,拖到桌子前坐下,把手中攥着的陈离离的检查情况表交给了苏之花。
“你这真的是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杜洲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正仔细翻看检查表的苏之花,嘴角轻轻勾起,这曾经的假小子大姐头,如今却成了实实在在的白衣女神了。
若是她还在的话,这两人现在估计可以迷倒一片男生吧。
杜洲的眼神有些黯然,不自觉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耳垂。
“这几年不见,嘴巴倒是变油了啊。”苏之花噗呲一笑,。“陈离离?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
“这么年轻的朋友?你们可差了快十岁了。”苏之花用戏谑的眼神看了一眼杜洲。
“花姐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人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呢。”杜洲白了她一眼。
“哎,这丫头可真有勇气,灌了这么多安眠药也不会觉得噎喉咙吗。”苏之花打趣道,继而便微微严肃了一些。“不过还好,丫头命大啊,还是给拉回来了,不过怕是之后会有一些后遗症吧。”
“后遗症?”
“对,安眠药吃太多会对大脑有伤害的,具体情况要等她醒过来再看看才能确定,我先给你准备一套备用的方案看看吧。”
苏之花打开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杜洲看着她衣领上的工作牌出神,前几年苏之花还是手术室的一个小副手,如今却已经是办公室主任了,听说甚至还成功完成几项重要的手术。
果然还是自己最先堕落的啊,杜洲心里暗暗苦笑。
“我…刘程…他前些天找到我了。”杜洲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苏之花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事情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要你回去帮忙?”
“还是跟你说话轻松一些…”杜洲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你还恨他吗。”
杜洲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某个点发呆了一小会,才轻声地吐出几句:“恨个上百年都没意思啊,过去都过去了。”他顿了顿,“警察的职责…就是要无时无刻保护广大群众吧…他哪有这么多精力照顾到每一个人。”
“说的轻松,还要花上好几年躲着他啊?”苏之花瞥了他一眼,带有一些责骂味儿地说道,“还要我帮你撒了这么多年的谎。”
杜洲挠挠头干笑几声:“我其实早就想明白了,只是还是感觉有点难受。”
“女朋友的尸体就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种事儿谁能忍呢。”苏之花手移动着鼠标,不停打开不同的文件复制粘贴着。“更何况你还委托了刘程帮你照顾她,刘程的锅背的可大了。”
杜洲没说话,只是低头垂眸,默许了苏之花的话。
“你看看,我们巷子里一起长大的几个人,小羽不在了,小峰呢,说都没说就出国了,你和刘程也决裂了。一个个都不省心啊…”
“你也是,说想当警察就当警察,说走人就走人。哪怕你当初想的再不清楚一点,也是应该继续保持你的职位,去让更多的像小羽一样的女生避免发生这种恶劣事件,而不是选择逃避离开吧?”
苏之花停下手中的敲打,静静地看着杜洲。杜洲看到她眼神中多年来的干劲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疲惫,那种沉积好几年的疲惫,是杜洲重来没有见过的。
“你都三十老几了,做事还跟小孩子一样莽撞。小羽已经是你的过去了,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也应该好好的静下心来,回到属于你的人世间吧。”
她指了指那个被杜洲用力攥出褶子的检查表,轻轻说道,“这个女孩,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