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一进腊月,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掰着手指头数算着还有几天过年。过年可以贴对联,放鞭炮,吃饺子,拜年。
母亲一进腊月就开始忙活,煎饼摊上好几包袱,馒头要蒸几大锅,豆腐出个两三包。据母亲说,我们老家的传统是正月十五之前不蒸馒头,忙碌了一年,过了年就是要享受清闲,难得一年清闲这几天。父亲呢,准备粜粮食买年货,搭伙请人杀猪,杀鸡又杀鱼,忙着请家堂拜年。
这些都是大人们应该盘算的,我需要盘算的是买块什么布做件新衣裳。一年到头,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得到父母的特别赏赐,就是赶年集截一块红色方格棉布,做一件新褂子。而且必须是红色的,一来是为了过年图个喜庆,二来呢,就是娘觉得,小姑娘家家的就得穿红色,红色的好看,等年龄大了,想穿红色也就不那么自然了。
于是,我就盼啊!盼呐!盼着父亲装起满满当当一推车小麦,去牛泉或者寨里去赶集,沉甸甸的小麦就是我过年的新衣裳。我们老家方下是小丘陵,水源条件不好,因而自从包干到户,主要农作物就是小麦和玉米,牛泉寨里是下洼地,多种蔬菜,粮食种得少,所以去那儿粜粮食能讨个好价钱。
记得,赶集的日子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一说是赶集,困意全无,那件漂亮的红方格衣服仿佛黎明前的星星,在眼前一闪一闪地驱走了眼前的黑暗。
父亲推着木车,我拉着车,带着被窝的热乎劲出门,我两手握着粗粗的棉绳。走着走着手变得冰凉,头发上也结了一层薄霜。刚开始棉绳还是拉紧的,走着走着棉绳累了,就像父亲弯曲的腰板,渐渐地听见绳子拖地的声音,父亲也不说什么,我就自觉的小跑几步,这样走过几里地之后,身上渐渐暖和了。与其说是让我拉车,还不如说是让我跟上父亲的步伐。
到了集市上,天还没亮,我和父亲头上已经热气腾腾,浑身是汗。我们去的是粮市,所以那条街上早去的都是粜粮食的,三三两两的,人并不多。等身上的热气散尽,籴粮食的才陆续赶来。小孩子守着粮食觉得很无聊,这时候,父亲就我买几根油条,那就算是打牙祭了,以至于虽然需要走十几里地去赶集,虽然等待粜粮食的时间很无聊,可是一想到,赶集能有油条吃,而弟弟妹妹们他们在家只能吃玉米面窝头和煎饼,心里便美滋滋的,一种说不出的自豪,说不出的幸福。这种美好的感觉不仅让我忘记了赶路的劳乏,忘记了等待粜粮的无聊,而且还像诱饵一样诱惑着我,使我期待下次赶集。
父亲不在价格上计较,如果粜不出粮食,推着粮食返回,来回都不轻松,下次也不一定有好行市,来回推着图啥呢?
我呢,买块布料却不轻易做决定,南集买不到合适的,得等到北集寨里集再买。因为一年只有一次做新衣的机会,另一个原因呢,这件新衣服是我一年的家当。它将陪我度过春夏秋冬。布料当然既要结实还得好看。可是再怎么挑选,那时候的纯棉布料也不争气,等不到过年,口袋胳膊肘就破洞了,纯棉布料怎么能磨过石头呢?小时候口袋里天天装着石头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一有空就掏出来玩抓石子游戏。再说啦,没有三四个补丁,这件衣服是不会完成它的使命的,即使没有补丁,也得给老二老三穿出几个补丁的。那时候我多么期盼自己快点长高啊,长高了,衣服小了,就可以提前换新衣服了。
布料买回来,送到裁缝大娘那儿,不到年三十,是拿不回成品衣服的。那时候我多么羡慕裁缝大娘的女儿啊,以至于我很长时间以来,都梦想自己成为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扮靓一村人的生活。终于在年除夕之夜拿到新衣服了,我期待的耐心也达到了极点。年三十,穿着新衣服连睡觉也不脱下,大年初一,穿着新衣,就喜欢挨家挨户拜年。那件新衣就像获得的最高荣誉和奖赏,穿上它,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一件小红布褂子像一盏红灯笼照亮了我的新年,连同春联丰盈着我过年的记忆,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几十年过去了,美好生活悄然而至,春夏秋冬,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哪天想穿新衣服了,超市,购物广场,淘宝,唯品会,线下线上,只要想换新,天天像过年。虽然新衣服垂手可得,但是却好像少了些什么。
而今,父亲已经不需要长途跋涉,为一家七口人奔波劳累,父亲的年轻力壮却也一去不复返了;我呢,不再为过年穿新衣一进腊月的期盼,对年的期盼也变得淡了,年味却依然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