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头的楼上住着个年轻小伙子。老头无事，每天睡得早，小伙子年轻事情多，到家就深更半夜了。小伙子回来脱鞋，脱一个“嗵”一声，又脱一个再“嗵”一声。老头被吵醒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明。天天这么熬，老头受不了啊，于是，他上楼给小伙子说了下情况。小伙子再回来时，“嗵”扔完第一只鞋，猛想起大爷，“嘘”！轻声轻脚脱剩下的一只，上床。隔天一早，大爷又敲门，“你说你呀，要扔就两只赶快全扔了，你只扔一只，害我等了一夜。”
彭淑萍现在的心情和大爷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种菜之前，她预想过事情不会顺顺利利。劳作的整个过程中，虽然面上不显，但她心里，始终提溜着。她觉得肯定有人不服气，那些人在背后，在某个不为人知处，像毒蛇一样，悄悄地盯着他们。
仅一个晚上没值班，菜地就被毁了，可见，对方从来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现下，这只鞋落下来了，彭淑萍的心，反而好像踏实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在心中劝自己：致富的路哪可能一路平坦顺风顺水呢？要是那么顺利，多少人早一窝蜂扑上去了，一部分人早富起来了！
李兴发却急坏了，他站在自留地里，心疼地捧着那些被人为折坏、踢倒、划烂的竹条和塑料，扔的到处都是就是没在原位置上的菜，难过得几乎哭出来，说话都结巴了。
“这是谁弄的？！谁弄的？！”
彭淑萍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巡过，有人碰上她的目光，露出同情；有的则龇牙一笑，皮笑肉不笑；有人躲躲闪闪，不敢和她对视。
谁弄的？彭淑萍心里有数得很，无非是那些自己日子过不好，也不想别人家过好的小人！
02
彭淑萍把李兴发连拖带拽劝回了家。
“看了没？情况咋样？淑萍？啊？兴发？你俩说话呀？”柳娥娥也张罗去地里看看，可是孙女还没醒，把娃一个人丢家里她又不放心，正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
李兴发忍了一路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妈——有人，有人把咱的大棚全给毁了！”
“他——谁个狗日的！欺负我家，做下这种缺德事！”柳娥娥闻言就往外冲。经过儿媳身边时，被她一把拉住。
“妈，甭去了！去也没用。”
“那、那就这么算了？！”
儿媳不说话，面沉似水。柳娥娥看看儿媳，再看看抱头蹲在地上光知道流眼泪的儿子，跺一下脚，咬碎几颗残存的烂牙，头一昂，“你俩甭出面，妈去！”
03
柳娥娥对儿媳有些失望。地都被毁成这样子了，至少喊两嗓子吧。骂人你不会？！兴发软势就软势吧，他是老师，好歹得顾些脸面，可是你，不是厉害过么？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柳娥娥两脚生风，踩着风火轮往自留地头跑，路上鞋都掉了一只，跑回来穿上，继续往前奔。
柳娥娥一看地里的情况，心凉了半截。这人下手真狠呐，这是想让他们彻底凉凉啊。竹子百分之九十都不能用了，塑料也一样，幸亏这季的菜卖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品相不好的，全被拔出来，扔得满地都是。
柳娥娥在地里转了两圈，边转边骂，“这杀天刀的！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我家是得罪你了还是拦你的路了，不怕遭报应啊！”
她原也厉害过，后来年纪大了，又娶了儿媳妇，想树个和善慈祥的老太太形象，才渐渐蛰伏，此事一发，分秒破功。
柳娥娥把所有能找到的菜在地头拢做一堆，一屁股坐下，两手一摊，仰天长嚎。农村妇女，自有一套富有个人特色的骂人台词。多年浸淫其中，柳娥娥不说完全掌握其精髓，至少发挥出了中上水平。
她一遍遍问候毁她家菜地的人的祖宗八代，一遍遍诅咒其同辈、下辈，愤怒到达高潮时，连对方家可能有的猪牛羊鸡也一并捎带了。
死人不得安宁，活人要遭报应，猪牛羊鸡一律不得好死！总之，断人财路者，见一个骂一个，骂一个报应一个。
有和她相好者上前来劝，柳娥娥拉住对方哭诉自己家的难处和可怜，所谓诉苦总要追忆很久很久以前，忆着忆着，她由干哭成了真哭，恸哭。
她想到自己这半生实苦。
从山里走出来，在丈夫去世后辛苦拉拔孩子，在两个儿子儿媳间费尽心思把握平衡，想到欠的一屁股外债，想到兴发跟前才只得个女儿，门户还没立起来，想到彭淑萍该厉害时不厉害，把她个半百老太太推到人前丢人失身份，想到老头子走得早反而享福了，想到目前这种日子自己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想到同龄人中有的已经享上儿女的福，自己还要为儿女当牛做马，想到上次背着孙女在集上卖菜，差点被人骗收了假钱……想到一切的一切，不由悲从中来。
整片自留地上空，久久回荡着一个老太太苍凉悲怆的哭声，余音绕空，久久不肯散去。
看热闹的人渐渐觉得没意思，三三两两散了，几个老太太帮柳娥娥把菜用斜襟大褂的前襟兜了，扶她起来回家。
走到门口，柳娥娥扶住门框喘气，她对她的老姐妹们说：“我没事了没事了。谢谢老姊妹，这点菜你们拿回去，凑合够下顿面吃，当我的一点点心意。玉秀姐，谢谢你孙子好心来报信儿啊！回去替我谢谢娃！”
04
柳娥娥一天没吃饭。她吃不下。
彭淑萍做好饭，李兴发亲自端到他妈床边，“妈，你起来吃一点，淑萍特意为你蒸的鸡蛋羹，嫩着呢，还放了香油，你尝一口啊！”
柳娥娥背对儿子儿媳，一动不动。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现在并不是在生儿子和媳妇的气。刚刚，她听见儿子安慰媳妇呢，淑萍定是也哭了。
比起自己，她付出的才更多呀！
柳娥娥不说话不吃饭，她是在想，要怎么才能帮这对小夫妻在村子里站稳脚跟呢？要怎么才能扭转他家被人欺负的软弱局面。
柳娥娥听见有人在炕边坐下，又听到那人说话：“妈，您放心，关于这事，我已经想到该怎么办了。”
“你想到了？”柳娥娥和儿子同时出声，与此同时，她翻身坐起，惊讶地望住面前的儿媳。
彭淑萍胸有成竹的样子，“嗯。我想到了。妈，来，你先把饭吃了，咱们慢慢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