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夜了,长沙街头仍然不见飘雪,但是北风依然呼啸地凛冽地刮着,街灯上挂着的灯笼装饰品在冷风中颤抖,街道上少有车辆和行人了,毕竟这是一年中大团圆的时刻。
华灯初上,从万家灯火中飘出的食物的香味,就这样氤氲在了每一条街道上,这味道能让还在回家路上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投向家的怀抱,也能让无家可归的人潸然泪下。
在这偌大的街道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人正背靠着路灯在默默的流泪,北风卷起了他单薄的衣角,荧光黄的底色加上“环卫工人”四个字足以让每一个过路人明白他的身份。枯槁的身形和枯木似的双手,用鸡皮鹤发、风烛残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但是这位环卫工人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却是那么炯炯有神,面相也是和蔼憨厚的。他用布满了老茧的双手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东西,就拿起了扫帚开始清扫地面上被人遗落的鞭炮纸。
并非是劳动压榨使这位老人在腊月三十还这么卖力的工作,而是他自愿在大街上进行清扫,跟他一起从农村来城里做清洁工的老张头劝了他好几回:“咱不缺那点工资,大年三十儿的应该在家烤火聚聚,总比在外边吹冷风好啊!”可是他不愿意,只是憨笑着摇头,顺便从自己平日里宝贝着的铁箱中拿出了一瓶“邵阳大曲”,把它递给了老张头,他知道老张头好这口,同扫一条大道的那几个老乡都爱抽烟喝酒,唯独他不碰这些东西,因为他压根没有能力去负担这些开销。
他想了想,自己终归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面对团聚的场景会忍不住流眼泪,害怕大家嘲笑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争气”。
风愈发刮得紧了,“怕是要下雪咯!”他自言自语到,把最后一点垃圾倒进了垃圾车里,这一条街道要清扫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是时候去转一转了,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把清洁工具锁在了清洁箱里确认无误后才放心离开,他想去看看自己从没有去过的市区了,此时的风中开始夹带着细微的雪砂粒了。
他紧了紧身上唯一的外套,想起来这外套还是老伴去世前给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呢。那时候也是快要过年的时间了,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贴起了自己亲手写的对联,蒸糍粑的作坊里冒出的蒸汽就像一朵小蘑菇云一样,孔武有力的小伙子帮忙杀猪宰羊处处都是忙活的人群,好不热闹!谁料老伴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还没来的及说些什么就撒手人寰了,本来是热闹的新年就这样变成了冷冰冰的白事。
在万家热闹的鞭炮声中办完了老拌的丧事后,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余钱了,他能够做的,就是经常打扫老伴以前的房间,定时去她的坟头看看,在那一坐就是一整天,儿媳妇远远的望着他对着自己的丈夫说:“你爸是不是疯了?”
街道上的车辆多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到了最灯光灿烂的市中心,他默默的擦去了刚才回忆中流下来的眼泪。前面的地板上出现了异常温和的金色的光,他揉了揉略微酸痛的眼睛发现自己到了一家面包店的门口,店里的服务员已经在收拾着各式各样的模具准备关闭店面回家过年,空气中残余的面包的香味还是钻进了他的鼻子,那种软软的充满了馨香的糕点味让他想起了孙子可爱的小虎牙,每逢孙儿的生日,他总要步行到很远的镇上的蛋糕店里,买一个香喷喷的刚出炉的面包给孙儿当作生辰礼。看着孙儿高高兴兴又满足的吃下整个面包,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了。
只是老伴死后,家中的情况日益惨淡,儿子找不到生钱的门路,竟然跟镇上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混在了一起,抢劫,盗窃甚至吸毒,就连儿媳妇以离婚作为威胁都无济于事。最终,儿子还是被公安抓了去,街坊邻居纷纷跑出来看热闹,都是他这是家门不幸,警车一走,人们都各自散去,无人顾及呆坐在门槛边的他,儿媳妇早就解除了同他儿子的婚姻关系,孙子也归儿媳妇抚养,爷孙俩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为了抵债,家中早已空无一物。如今想想,那些积灰在年关没有打扫,家里会不会已然成为了老鼠的窝呢?
他苦笑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夜幕中飘起了细细的雪,和着雨一起落下,落在皮肤上是针扎一般的疼。街灯的黄色灯光中的雪随着寒风飘得甚是欢快,雪越来越大,像是鹅毛,一团一团的被人丢下来罢,这是湖南罕见的大雪啊!
他一直木木的走着,雪夜中的身影更显单薄,随便找了一个公交亭坐下,他眼神放空的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仿佛看见了老伴在冬日的暖阳下为他缝制新衣的样子,看见了儿子儿媳结婚那天的幸福笑脸 看见了孙儿嚼着面包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见了老张头醉醺醺的喝着小酒的样子......
他笑了,新年要到了!
正月初一,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人们在湘江边的一处公交亭里发现了一位冻僵了的环卫工人,“他死了!”一个儿童指着他叫出了声,大人赶忙把孩子抱走:“大过年的,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