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我们从小就喊他“哑巴tie(四声)子”，姑且称之为哑巴，这当然是自小跟着大人们喊的称呼。算起来，他是我同宗的长辈，和我爷爷一个年代的人，但是我应该喊他三大爷。由此可见我的辈分还是比较高的，同宗和我一般大的都是我的后辈。这是废话，与本文无关。
其实哑巴不仅仅不能说话，也听不见。这么多年我都很难理解他是怎么学会理解别人的意思，以及和别人交流。是不是有点像那位从小就被我们不厌其烦写在作文里的那位小姐姐——海伦凯勒，我印象里的海伦永远都是课本上风华正茂的年纪。哑巴没有海伦那么幸运，没有来自长辈的悉关爱，更没有老师的悉心教导，事实上他也根本没上过学，上不起，也没必要。
我一直感叹的是他能够一个人把痛苦的生活过下去，且以笑示人。他有亲人，我那个二大爷子孙满堂。只是二大爷和他的媳妇一直以来并没有给他提供过帮助，也许有只是我不知道。此外想尽一切办法骗走哑巴不少钱财。我真的很难想象这70多年来哑巴过着是怎样的生活。
也许是他又聋又哑，所以在村里得不到尊重，小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和他开玩笑，嘲笑他听不懂说话，嘲笑他没有媳妇光棍一个。以至于在我的记忆之中也没有对他表示过对长辈的尊重，从未喊过一句三爷爷。严格来说，我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打过招呼，因为是在理解不了他比划的手势和嗓子挤出来的啊啊声。
可是为什么又要来记录他的事情，因为在2018年的冬天的某个早晨他做了一件在我看来是很了不起的事。我记得那天我陪奶奶在前院晒太阳、唠嗑，难得的冬日暖阳。我其实早就记不得和奶奶说的什么事，但我永远忘不了哑巴脸上的笑容。
他从我家隔壁的他的二哥家回去，缓缓路过我家门口。本来我以为重复多年以来的场景，互不相干的擦肩而过。他看到我们的瞬间突然很开心地加速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档案盒。双手显得很局促的将盒子举给我们看，不停地摆示着，口中短促地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弄得我一头雾水，眼神奇怪地看着奶奶寻求解答，自然也是没有答案。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显得更加的局促，手上摆弄的频率更快了。直到他把盒子的侧面对着我，白色的标签上写着“脱贫成功”。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停顿，随即是喉咙里传来哽咽的感觉。我们曾在纸上看过太多震撼的文字，在电视上见过无数震撼的画面，却始终没有亲身经历来的触动。
也许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对于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但对于哑巴而言，却是一件让他兴奋不已的事。我记得那天我没有说话，感觉没有言语能够对他表达，而他也接受不到。所以我一直冲他树起大拇指，持续了一会这种没有言语的场景后，他终于离开。
我想，也许他每见到一个人的时候都要重复出事档案盒的动作。我想，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个人突然脱贫了，甚至还会嘲笑他这个傻子。我亦是很难想想他为此做了多少付出和汗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喊着“扶贫先扶志”的口号吧。有些人你永远扶不起。
我想，于他而言，脱贫是一件令他骄傲的事。被列为贫困对象那天和脱离贫困的那天都是他人生中值得开心的事。对于一个身体残疾的人，也一样希望获得正常人一样的待遇，尽管这种待遇会比原本更差。他需要的只是被同等对待，被同等尊重。
我感慨于世上终归这样的傻子不够多，更感叹于一个残疾的傻子用笑容面对艰难的人生。我庆幸与他相遇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冬日清晨，满是严寒却身心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