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 【探案】
1
晨雾浓厚,山间小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好像刚打开的笼屉一样,只不过这水汽是凉的。
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脚步匆匆翻过两座山,打玉兰门前经过,看见她家大门开着,一个人影在屋侧山坳菜地里弯腰劳作。看不真切,可是除了她不会是别人,那人和往常一样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林间小路往上走。
到了水库堤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位置高了些,雾气也薄一点。一边是泛着冷冷绿光的水面,对岸其实不算远,此刻却一点也看不见。另一边堤坝下面是一大片豁口,良田数顷,夹在豁口两侧的是些连绵的小山包,山脚和山腰掩映着一些绿瓦红墙。
每天一早,老六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水库巡视一番,这是他的工作,也算得上吃公家饭了,由村政府发工资。
水库大堤很气派,能同时过两辆车。想当年,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会,老六这辈人就天天在这儿赚公分。脚下这土是他们一担一担在山里头挖了挑过来的。然后两两一组,每组抱一根大柱子,一点一点把这土给夯实了,这才有了脚下这道结实的堤坝,有了这大水库。
这几年,城里人大概是日子太好过了,闲的慌,天天有人下乡来洗冷水澡。这不,一大早就有两辆车停在堤上了。嘿,比我还早,老六心里嘀咕着摇摇头,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为啥吃饱了来找罪受,有这功夫好好睡个大觉不舒服?
两个大胖墩——看着倒也结实,正沿着水库边上的小石板路小碎步跑着热身。转眼就一咕咚跳下去了,只剩下一个白花花的脑袋顶着红色的小帽子浮在水上。
走到堤坝另一头,就是老六的办公室,一个贴着白瓷砖的小平房。屋里一应俱全,老六晚上住在这里都行,不过他宁愿走点路回家,除非哪天跟老婆子吵了架。
按理来说这屋是不用锁的,村里好多年没丢过东西了,哪像一二十年前,隔三差五有人来偷鸡摸狗。可是不锁门也耐不住村里熊孩子来捣乱,还是配了一把钥匙。
办公室里面新装了个电脑,老六跟着儿子阿方学了好些天才稍微利索了点,桌上还有一本手绘的操作手册以防他什么时候想不起来。装电脑倒不是为了上网,老六不会那玩意儿,再说哪有网线呀,主要是为了看新装的监控摄像头。
那是前几天的事情,村支书提议给水库装个监控摄像头,主要是为了打击偷鱼。这水库里头每年能产鱼不少,算公家财产,平时有来钓鱼的一般不管,但要是直接下网子去兜可就不厚道了。
要老六说啊,村支书这心血来潮没那么简单。阿方跟村支书儿子阿亮是大学同学,都是搞什么,电脑专业的。阿方说这东西就是阿亮现在公司的产品。摄像头又不单装这一个,村里头能用得上的地方都装上了。谁知道背后有没有猫腻,啧啧。
泡了一搪瓷缸的浓茶,老六坐在电脑面前,照例要把昨天白天和晚上这段时间的监控视频加速过一遍。他白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回家干自己的活,也不会时时刻刻再这里盯着。除了洗澡的、摆摊的、散步的,一般也没什么稀奇的事情,看得老六哈欠连连,连连揉眼睛,又烫又苦的茶汤都挡不住早起的困倦。
等一下——
哈欠打到一半,老六突然顿住,赶紧把搪瓷缸放下,眼睛往前凑了凑。他把下巴收回来,但还是微张着嘴,把视频暂停,切回正常速度,后退,再后退,就是这里了——
糟了,有个车开到了水库里!
一看时间,凌晨3点25的事情。老六赶紧仔细回忆了一下怎么保存视频,可是脑子里乱得很,两只手简直无处安放,对着键盘、鼠标无从下手。他手忙脚乱地把旁边那本操作手册拿起来,翻了几遍才找到视频导出那一节,一步一步比照着来,这还是头一次,别一不小心给删掉了。
还有,得马上报警!
2
傍晚时分,天色已添几分朦胧,西边的云霞带着一丝绯红,映在水面煞是好看。可是今日看到这幅景象,旁边围观的阿文却突然想起了他杀鱼时的一盆血水。
这该是往日水库最热闹的时候,今天也挤满了人,甚至人还要更多一些,却不是为了散步或者野泳,他们都熙熙攘攘地挤在堤上看热闹。
三日前,老六一通报警电话,警局一大早就派人来打捞,中午时分终于把一辆白色丰田从百米深的水里拖出来。那里面却没有人影,只有驾驶座打开的窗户,一套男人衣服,一顶泳帽,后备箱一条带拉钩的松紧带。按理来说,没有人出门会不带手机,车内却没有找到,不知是不是掉到了水里。
这水库地形尤其复杂,底下沟壑纵横,水草横生,堤坝对面是五道水湾,深入群山数百米,故而又俗称五指湖。根据监控看,车辆原本停在堤坝上不动,突然滑入水库,当时车内驾驶座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如今车辆在水库中间发现,人却不见踪影,只怕是人从车里逃出来却终究没躲过厄运,卡在湖底某处。
不得已,警局又向市里申请调来水下机器人进一步搜索。由于水库面积大,底下地形复杂,搜索工作到了第四日还没有结束。
这几天,附近的村民天天围观,可见村里如今闲人不少。倒也不怪他们好奇,实在是水库建成几十年以来头一遭出这样的大事,甚至还有大老远跑来看热闹的呢。
这不,平时只在旺季支摊的阿辉也瞄准“商机”来了。这是去年夏天才兴起的本地生意,不知谁带头,某一天突然就发现野泳散步大军外围出现了卖烟酒、槟榔、冷饮和快餐的小摊。不少人家为此还特地添置了些装备。
阿辉正在铁板上熟练地用两个铁铲翻炒酱色的炒米粉,其中夹杂着红的萝卜丝、绿的包菜条、还有一些阿武一早从自家池塘里兜上来的虾米,此刻已经弯成了紧绷的红色弹弓。一丝丝热气在灯下盘旋上升,伴随着诱人的香味散开。
她看起来神色专注,其实耳听八方,旁边的相邻都在七嘴八舌感叹,这尸体打捞怎么这么难,要是人能在底下走,肯定早发现了吧,这机器人到底不如人嘛。甚至还有人在说,人命关天,怎么不把水都放了。阿辉想着,慢点也好,春天也能做几天夏天的生意,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警官,来碗炒粉吧?”阿辉一抬头,看到潜水员走过来,马上心领神会。潜水员小李笑着应了一声,“多加点辣”,又补充了一句,神色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也懒得再说那一句“我不是警察”了,反正说了她也不会管,还是警官警官地叫。伸出泛白发皱的手,潜水员接过炒粉,吃点辣的暖暖身子给点劲。
“警官,你们这吃饭肯定可以报销的吧,要是不行你得说,我给你打折呀,你们这辛苦的,这可是为人民服务”,阿辉笑呵呵地接过潜水员另一只手中的票子,热络地说着。
“报销报销,我也来一份,多点辣椒”,一个声音插进来,旁边出现一个身影,穿着警服的谭警官,正儿八经的警察。阿辉一边笑声应着,一边手下飞快地抓出一把配菜炒起来。
谭警官在这边正等着,阿文看到他眼下不在水边一脸严肃地指挥,忙从人群里面扒过来,递出两个槟榔,招呼潜水员和谭警官吃。两人都摆摆手没有接,谭警官看着他叮嘱道,“少吃点,这东西吃多了得口腔癌知道吧。”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致癌食品,天天在电视上打广告,十里八乡吃槟榔的风气不可谓不重。
“是是是,偶尔吃几个没问题的”,阿文讪笑着收回口袋,继而凑过去打听起打捞进展来。
如今天气仍未回温,百米深的水里头凉得很,水下机器人时不时卡在沟壑里,需要潜水员随时待命潜水解救。今天眼看天色已晚,再捞半个小时,要是还是没有找到就只能明日继续了。只是时间越长,难度也就越大,谭警官不由得更加忧心。
再说捞上来的白色丰田,这是辆套牌车,车主身份也至今没有头绪,新闻早就报出去了,也没见有人来报警说有家属失踪。事发当天时间太早,附近的村民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看来只能等尸体捞上来再做打算。
“有了!队长,有了!”谭警官这边正一边吃着一边跟人闲聊,就听到岸边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赶紧撂下手上的炒粉箭步冲过去。
水下机器人在水库的中指位置100米纵深处发现了车主,根据传回影像显示,受害人身上缠了些水草,左小腿卡在深90.6米的斜坡底端沟壑里面。由于水下低温且时间已经很长,尸体腹部、臀部及大腿已经由于皂化形成石蜡,脆而易碎,打捞需格外谨慎。
几番讨论后,最终决定由潜水员随同水下机器人下潜至受害者身边,将受害者绑定在机器人身上,然后用水下切割机切割水草及左腿旁边的岩石,最后通过机器人将尸体拖曳上浮,潜水员随行,如若出现尸体膨胀,则进行必要的穿刺。
一个半小时之后,天已全黑,堤坝上临时架起了大型探照灯,现场亮如白昼。遇害者终于浮出水面。一具肿胀的白色肉体,仅身下紧箍着一条红色泳裤,被抬上了岸。围观者仿佛终于等来了最高潮,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似乎为了展示些对死者的尊重,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阿文也在围观的人群中挤着,他起先站在尸体头部这侧,看了几眼便钻出人群,从另一头再钻进去,终于意识到这人不止是眼熟,“警官,我认识这人!”他朝谭警官大喊。
3
这个人叫郑浩,只知道老家在五十公里外的邻乡。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包工头,以前我们都喊他“好老板”,现在外号“真赖皮”。想当初他刚开始承包工程的那几年,做事兢兢业业,可靠得很,附近各乡各村有一大帮农民工跟着他干活。那时光靠家里几亩薄地养不活一家子人,更别说送孩子读书了。村里劳动力去城里挣钱的方法又屈指可数,干泥瓦匠可以算是顶好的出路了,因此,碰着个靠谱的工头就谢天谢地。
阿文坐在警局办公室里,搓搓手,双手接过一个警员递过来的一次性水杯,道了声“谢谢”,喝一口,放下杯子继续讲——
当年郑浩带着老婆一起上工地,他自己领着我们砌砖铺瓦,他老婆负责伙食,兼职做小工。那时候郑浩很厚道,上面来钱了就先紧着给我们发,知道大家都是入不敷出,等着应急。他老婆人很好,做饭舍得买菜,管饱还有肉,味道也不错。平时谁家里有点什么难事,夫妻两个也好说话,对我们很大方。
没几年时间,郑浩就做大了,毕竟他手下的活计也漂亮,质量过硬。做我们这一行,靠的是个人信誉,做得好就口口相传,有工程的愿意找他,我们干活的也愿意跟他。说起来,看水库的老六当时也在干这个,我老弟,哦,就是刚刚卖炒粉的那个堂客们屋里的男人,也在他手下。
郑浩夫妻两个发达起来,搬到城里,风风光光的。他老婆回家生孩子享福去了,郑浩也慢慢当起了甩手掌柜,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身材也慢慢变得肥头油耳的。
阿文说到这里,啧啧叹气摇了摇头,才接道——
可惜好景不长。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用在郑浩身上一点没错。又有钱又有闲,他就包起了二奶,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他老婆气不过,也没有办法,还是得过且过。
我们那些人,有的自己做大了当上了包工头,还有的,跟我一样,看他慢慢变得不靠谱,也就换了山头。自打生活乱了以后,没有老婆管了,郑浩手上的账管得越来越乱,常常发不出工钱。好好的一颗良心不知道被哪个狐狸精吃了。只有他老婆还像以前一样,要是碰到我们这些老伙计手头困难,她也愿意帮帮忙。
我们那一批人里面,只有老秦,没得办法,还是跟着他做——
“等一下,老秦是谁,说仔细点”,谭警官放下嘴边的烟,给阿文递了一根过去点燃,点头示意旁边的警员重点记一下。阿文嘬了一口烟,解释道——
老秦住我们隔壁村,是做小工的,也就是说,没什么手艺,只能在工地上打打杂,搬搬东西做苦力。而且老秦左腿有点跛,当时跟在郑浩工地上主要是因为郑浩老婆好心给口饭吃。所以老秦后来一直没挪窝,还是跟着郑浩做。不过,他人勤恳老实,做活很舍得花力气。
直到去年年底出了那档子事。
那时候郑浩越来越过分,染上了赌瘾,把工程款输了个精光,欠了一屁股工钱。谁想要回自己的工资,得上他那儿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好歹挤出来一点,大多数时候还得靠他老婆七拼八凑出一点。老秦也有七八万的账烂在他手里,这些都是近两年来陆陆续续欠下的工钱。
谁知老秦查出来肺癌,身体每况日下。他上郑浩那儿要工钱,不仅拿不到钱,反而受奚落。老秦惨啊,眼见着自己时日无多,其实他也没想着要到钱治病,纯粹就是急着要回那笔钱。你想啊,人活着都要不到,死了还有什么戏,到时候剩下家里孤儿寡母怎么办。
说到此处,阿文猛吸了一口指间的软白沙,眉头紧紧地拧住——
老秦实在是逼急了,那天冒着雨,找人抬了口自己的棺材堵在郑浩家里。跪在门口又哭又闹。那郑浩早变成了缩头乌龟,把车开出来就要溜,临走前还摇下车窗羞辱了老秦一番。左不过是说他一个瘸子,吃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救济粮,还想要钱,是狮子大开口,良心被狗吃了。
老秦哪受得住这股气,要债的被倒打一耙,当即就吐了一口血在他家门口。只是最终还是没奈何,家里只剩郑浩的老婆孩子,他也闹不起来了,只得仍旧抬着棺材回了家。
只是自此一事,郑浩老婆也狠下心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扬言要跟郑浩离婚,一来对郑浩不抱希望了,二来也是为了孩子,生怕孩子受到更多不好的影响。那郑浩本以为家里的老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下老婆孩子都没了,也算是真正和老秦结下了死梁子。
后来我听说两个人又在多个场合发生摩擦,老秦这笔工资至今没有要回来。
“不过,警官,我相信老秦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你们可得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啊!”阿文讲到此处,突然意识到只怕警方会怀疑老秦,赶忙声明一句。老秦为人他很清楚,认识十几年了。
只是,走出警局门口的时候,他朝旁边花坛啐了一口老痰,心里却暗暗道,这事也说不好,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再说这郑浩也是活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阿文跨上摩托车,一溜烟疾驰远去,只剩下身后警局仍旧灯火通明,注定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4
警车停在山脚一个三层楼房门前的水泥坪上,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块地用来晾晒稻谷,只是如今越来越多人家外出务工,很多山林洼地里的农田早已荒废。
这栋三层楼房修得颇为气派,二楼还做了个不中不洋的小阳台,顶着刺眼的红瓦,是这几年兴起的农村楼房样式。
谭队长和警员从车上走下来就看到一个妇人立在大开的门口等着他们。
妇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身形匀称,风韵犹存,看得出来这几年没吃什么苦头,保养得很好。此人正是遇害人郑浩的遗孀,名为邱雨。她将二人引入屋内,在窗前茶几旁坐下。
谭队长坐在沙发上,例行公事安慰了邱雨几句,却发现她神色间淡淡的,只有泛红的眼眶和有些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心里的痛楚。昨夜确认身份之后局里第一时间通知了邱雨,但是她却不愿意去局里走一趟,声明所有的事情都找郑浩家里那边的人办理就行。
所以,谭队长不得不亲自上门了解一些情况。
邱雨看起来是真的已经对郑浩死了心,对他的情况丝毫不关心。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和盘托出。
郑浩喜欢野泳,有凌晨去水库野泳的习惯,说是可以强身健体。他通常去得非常早,因为觉得这样自己洗的就是头一遭,最干净。这几年他什么坏习惯都沾,只有这个好习惯还留着。
去年年底老秦来家里闹过之后,我就带着孩子回这儿了,现在孩子去学校寄宿上学了,我一个人住这儿。忍了他这么些年,无非是担心自己挣不到钱,给不了孩子好生活,如今这点牵绊也没有了,心算是彻底死了。只当从来没有过那个靠谱的人吧。
邱雨叹了口气,语气中仍然有一些掩不住的不甘。谭队长端起邱雨泡来的茶喝了一口,里面除了茶叶,还有几根白姜丝,他喝一口嚼了嚼,口中泛起一丝辛辣。“搬回来之后还有联系吗?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邱雨起先没有开口,低着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谭队长注意到她带着一颗小钻戒,因为太阳照在戒指上正好反射到他眼里。沉默一晌之后,邱雨道,“那女的见他败了就去了外地,他找过我几次想要复合,我没同意,只是催着他离婚。上次见他是大概一周前,他开着车来了一趟。”
谭队长和警员整理了一些问来的细节,临出门时被邱雨叫住,“警官问您个事。”看到二人顿住脚步,接着说,“我想把他的保险赔偿拿出来还了那一屁股债,都是别人的血汗钱。保险公司的人说,得等到你们结完案子是吗?”
“嗯,是这样的,这个人身保险如果是被投保人死亡,在某些情况下是没有赔偿的,比如自杀或者被投保人谋杀。现在郑浩死因未定,保险公司暂不赔偿也是情有可原。”谭队长解释到,心下想到昨天阿文口中一直在夸这个老板娘,到底真是个替人着想的好人。“对了,投保人是你吗?”
“是,是我”,邱雨的脸色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更白了几分,她又补充道,“几年前买的,全家都有,后面就每年自动续上了。”
谭队长二人带着邱雨那里问来的信息赶回警局,已经是两个小时后,正巧赶上老秦来作笔录。
老秦看起来可能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满脸菜色,身形瘦削,精气神低到地里头,直接把整个人拉低了几分。
坐在老秦对面,谭队长刚打算递烟,想起来老秦已是肺癌,忙把手摁住,只叫旁边的警员泡一杯茶来。
老秦唯唯诺诺地低头坐着,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自己与郑浩的恩怨,所说与阿文交待的并无二致。被问及郑浩遇害那一晚行踪,老秦只说在家里睡觉。作完笔录之后,仍旧放老秦回家等消息,警局这边陷入困境。
眼见着问不到更多信息,现场也没有发现什么证据,这个案子就要陷入僵局。据物证科分析,郑浩把车停在堤上,没拉手刹,据推测当时是在车内换泳裤,因此不小心动了车子滑入水库也是有可能的。难不成郑浩是意外身亡?
好在下午有了新进展。电信局那边查到郑浩的手机最后一次连接信号是通过水库附近的信号塔,同时扩大监控调查范围之后,在离水库不远的村西头国道一个监控摄像头里面发现,一个可疑的骑单车的身影从水库方向过来离开了村子,时间是当天凌晨3点58分。只是后续没有摄像头再捕捉到这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农村地区摄像头极少,再加上山多路杂,如此一来,要想找到那辆车那个人去了哪里也是难上加难。
警局出动人员走访水库附近居民,摸排了大半天,奈何当时天色太早,没有人见过那个骑单车的人。可以初步判定的是,这人不是村里出去的居民,和郑浩的死分不开。
谭队长这边正头痛,傍晚时分突然听到手下警员来报,“老秦又来了!”
“警官,我是来自首的”,老秦坐在上午的同一个位置,这次却把头抬起来了,脸上看起来反而是一股轻松和解脱。
我跟郑浩的过节你们也知道了,我心里恨死了他,可是眼见着这条命要归西了,自己的血汗钱还是要不回来。我走了之后,家里孤儿寡母怎么活得下去——
老秦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了一会,稳了稳心情,才继续道——
我不甘心,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到头来拿命干活换来的钱被这无赖诓了去。我已经活不久了,大不了拉个垫背的。他爱野泳这习惯,我们都有听说。我在水库这蹲了他几天摸清楚了他的习惯,那天趁他没拉手刹就推了一把,看着他落了水。然后骑着单车跑了。那单车我后来送去了城西的废车场,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如今你们已经查到这一步了,我索性出来自首吧,不浪费你们精力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
听了他的自白,警局的人都有些感慨,一个老实人被逼到这份上,可见郑浩有多可耻。可惜,法律就是法律,老秦最后的日子怕是没办法跟家人一起度过了。
5
“谭队,早啊!”破了凶案之后,警局里面的气氛焕然一新,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在这个小城市、小地方,难得一见凶杀案,这次这么快把案子破了,本地报纸上早已大幅版面在火热报道,打捞现场、线索收集等等过程都被大幅宣扬。
“谭队,这下你又要升了呀!”一个警员朝谭队长挥了挥手中的报纸,笑嘻嘻到,“什么时候请客,带我们去吃烧烤吃嗦螺呀!”
“你小子,光想着吃,赶紧把结案资料整理好!”谭队长笑骂着走进自己办公室,这帮小年轻皮的很,还得好好敲打敲打。
坐在办公桌前,连日奔劳终于有空好好喝一口他的大搪瓷缸里的浓茶了。他拿起报纸瞄了一眼,没有细看,眼角的笑纹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好心情。
这事告一段落,虽然有些感慨老实人被逼到如此田地,但是好在邱雨是个有良心的人,眼看老秦的家人,还有其他农民工有希望领到血汗钱了,这也算是一种告慰吧。
谭队长将桌面上关于这个案子的资料最后一次过目,这是他的习惯,每次结完案子都要回顾一番。物证照片、证人供词、监控截图、尸检报告——
不对,谭队长停下翻页的手指,重新把监控截图拿出来,盯着图上的一点,半晌没有动静,额头渐渐地渗出了冷汗,只觉得背后忽冷忽热,背心已经湿了几分,汗津津粘在身上。
监控截图的边缘,白色丰田车的尾部,一个可疑的亮点在月光下发着光,谭队长一瞬间想起了邱雨手上钻戒晃眼的那一刻,心下越想越慌。还有,车内那条松紧带如果本来是用来绑单车的呢,他不是没在大路上见过这么绑车的。能从他车上取下单车再作案的恐怕不会是老秦吧,现在要继续查,就要去看丰田车顶部有没有绑过单车的痕迹,要看车屁股有没有钻戒的划痕,要去查邱雨住处附近的摄像头……
可是,若真是邱雨犯的案子,保险赔偿金就没有戏了,农民工的血汗钱怎么办。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来回闪现老秦瘦削的双手握住一杯热茶的样子,还有太阳底下邱雨苍白的面庞。
不经意间,他又瞄到桌角的报纸,此时若是翻案,升迁只怕也……
谭队长怔坐在桌前,早春的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