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于家的记忆一定与某种食物有关的。
我出生于90年,虽然已经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但我因为出生于豫北平原的一个贫困地区,家里有姐姐、哥哥和我三人,早期因为父母三次做生意失败,家里的经济条件越发拮据,后来因为又因为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家里的条件更是艰难,所以我童年记忆里的前十年家里的生活是很清苦的。
童年的记忆总是跟很多美好的味道联系在一起。全家人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妈妈烙的饼,当然也是我妈最拿手的。在那个物资贫乏没有零食的年代,妈妈烙的饼是全家人最期待的美食。
妈妈烙的饼是烫面饼,需要一半烫面一半生面。所以烙饼的准备工作就是首先烧一壶开水,那时用的还是蜂窝煤炉子,烧起水来是那么地慢,记忆里需要耐心等待才能烧滚一壶水,对于年幼的我来说,的确算得上一段漫长的时间。接下来妈妈把她用了多年的面盆拿出来,那是一个外面是陶棕色里面是月白色泛着油光的非常有分量的陶瓷盆,只见妈妈把面粉倒进盆里,等炉子上的水开了就提起水壶倒进面盆,不用精准地测量,仅凭经验,妈妈就能准确地掌握水与面粉的比例。而妈妈的手似乎不怕烫,直接伸进去搅拌。水的热度直接把面烫成半透明的状态,妈妈迅速搅拌,让烫熟的面与生面混合,加入的水不多不少,正好活到手光、面光、盆光的状态,在和面这件事上,妈妈真是一把好手。把面餳上一会儿,妈妈开始制作花椒面。用一把大铜勺,将花椒放在炉子上烤,烤到花椒味儿四溢,倒在案板上,妈妈趁热用擀面杖擀成花椒面儿,留在一旁备用。
此时面已经餳好,妈妈把面团擀成一个大饼,在面饼上均匀地涂抹上菜籽油和花椒面儿,熟练地将面饼从一边卷起来,把两头按压封口,再分成均匀的小剂子,两边同样封口,防止花椒油渗出,接着用擀面杖擀成不厚不薄的圆饼。
一切准备就绪,妈妈支起那口从我记忆里就有的妈妈称之为鏊子的平底锅——掂起来着实有分量有厚度。倒油,等油热了把饼放进去,接着调成小火,一边翻动一边擀着下一张饼皮。蜂窝煤炉子火候很不好掌握,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但是在妈妈的手里,总是能被她调得恰到好处,所以我要说,每一个妈妈都是厨房的魔法师。
面饼下锅之后,妈妈徒手将饼在锅底转个圈——妈妈们的手好似都是铁打的,不怕烫——防止粘到锅上。等一边烙得金黄的时候,她又徒手将饼掀开一个小角,把铲子从缝隙中伸进去,然后一手按住饼的上面,一手用铲子拖住一翻,饼就翻了个个儿。再耐心等待一会儿,饼皮就会鼓起一个大包,妈妈从大包上挑出一个洞迅速打入一个鸡蛋,等鸡蛋半凝固的时候再次翻一个个儿,半分钟后鸡蛋灌饼就熟了,妈妈仍然是一只手用铲子托住,一只手直接按在滚烫的饼上,迅速地把饼盛出来,刚出锅的饼是最好吃的。
饼得一张一张地烙,每一张饼的制作都是一个慢功夫。此时往往已到饭点,我们要等她一起吃饭,但她总是执意让我们先吃,而她却守在炉子旁继续烙饼,妈妈站在厨房烙饼的姿势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画面,这样的画面还有煮饺子、炸酥肉、炸丸子、等最后一个菜出锅……伴随着她这样的姿势,我们吃过了一餐又一餐,我也从那个巴望着灶台的小姑娘长成了小姑娘的妈。
我们几个长大后,总是相伴要替换她的工作,但是她却以为家人忙碌心里快活为由,将我们留在餐桌上。中国的妈妈们,为了家庭、为了儿女,自己即使忙成陀螺,也总是能在细碎的日子里品尝出生活的甜。
我结婚以后,很长时间都不觉得自己脱离了这个从小长大的家,一直还觉得跟父母才是一家人。甚至没有把先生纳入家人的范围之内,即使在生完孩子之后也没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概念。直到有一次学校让填写家庭人员信息,我还是填写了老爸老妈和我三人的信息。有人告诉我填错了信息,我才意识到要填写先生和孩子的信息。恍然间才明白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再也不是跟爸爸妈妈一个家了,而我的户口也在婚前被先生迁到了他的户口本上。
我再也回不到那个我长大的最熟悉的地方了。
长大以后,我吃过无数的饼,有葱油饼,发面饼,酱香饼,甜的、咸的,带馅儿的和不带馅儿的。但是再好吃的饼都不能让我有家的感觉。记忆里最安心最有味道的就是妈妈烙的饼,不管什么时候回到家里,就算是吃得饱饱的,看到妈妈烙的饼还是能轻松地吃掉一整张。
因为对我而言,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可以充饥的食物,当熟悉的味道划过喉咙,到达胃里,被满足的不仅仅是味蕾和口腹之欲,还有承载着我儿时的记忆,那是在专属于妈妈的,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