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台州鲜美的小海鲜,不得不提血蚶。其实我小时候吃过毛蚶后就对它念念不忘,那时还不知道世上竟还有比它还味美的血蚶。清人《养蚶》诗云:“团沙质比鱼苗细,孕月胎含露点圆。愿祝鸥鸟休浪食,好充珍馐入宾筵。”血蚶那时已是筵席上的“珍馐”了,可惜孤陋寡闻的我,一直到有些年龄方知此物。
偶有一次在宴席上亲睹血蚶,内心颇为骇然:浅灰色的蚶壳已经被打开,只见满壳的“血水”,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刚上演过一幕血腥屠杀案。战战兢兢撮起一颗吮吸,一股超过预期的鲜美汁水在口腔中回旋,味蕾一下子被征服,再也顾不得惊恐,更顾不得尊严与仪态,竟一口气将一盘消灭殆尽。
记得汪曾祺曾有过一段描写吃蚶的文字:“我吃泥蚶,正是不加任何作料,剥开壳就进嘴的。我吃菜不多,每样只是夹几块尝尝味道,吃泥蚶则胃口大开,一大盘泥蚶叫我一个人吃了一小半,面前蚶壳堆成一座小丘,意犹未尽。吃泥蚶,饮热黄酒,人生难得。”看着眼前的一堆石头形色的蚶壳,想到汪老的文字,心中竟然有种知音般的欢愉。
今年在台州市参加先生朋友的婚礼,惊喜地在餐桌上见到一盘血蚶,在一桌人都不是太熟的情况下,内心不动声色地雀跃。眼见整桌嘉宾没有第二个人对它感兴趣,我也就毫不客气地独自一人吃得欢。口腔里都是鲜美味儿,但嘴角一定很难看,鲜血欲滴的样子,也许像个吸血鬼吧,但对极致鲜味的追求,使得我已经顾不得形象。
这次到台州三门和玉环都有尝到血蚶,因为席上有更多闻所未闻的美食惊喜等着我,对于它也就缺少原有的惊艳之感。但在耳听食客主人介绍新奇美味的同时,我也不忘一颗一颗品尝血蚶。其汁水满含着一股浓郁的鲜腥味,舌尖刚贪婪而满足地浸润于此,那一小颗饱满柔软的蚶肉已经跟着滑进口腔,用牙齿轻轻一磕,肥嫩的肉质十分Q弹,充盈其中的汁水再一次冲击味蕾。味觉鲜到感觉眼前花朵瞬间绽放!
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蚶有三吃法:用热水喷之,半熟去盖,加酒、秋油醉之;或用鸡汤滚熟,去盖入汤;或全去其盖,做羹亦可,但宜速起,迟则肉枯。”此三种方法,今人大多弃之不用,而只保留原味的食法,这对于不喜生食的国人,倒也算个例外。生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味,但袁枚的吃法我却也很想尝试。民间以为是“血肉丰满”之物,视为大补。据说有一种与酒同食的吃法最为滋补,将血蚶放进滚热的黄酒里烫到六七分熟,尝过蚶后,连酒也要仰脖饮尽。作为一个喜欢品尝美酒的人,颇为此种吃法所打动,但一直没有机缘实现。
先生不喜欢扇贝类,用他的话说,里面的“软体动物”让口腔感觉不舒服。而我呢,比起他酷爱的黄鱼和鸦片鱼,更喜食这些汁水饱满的小贝类。别看小小的一颗血蚶,带给味蕾的满足则是最醉人的。一盆血蚶不会装上太多,也就几十颗而已,但这样的一小盆扫完,会让我回味好几天。
于是好几天的好心情,好几天的内心满足!品尝美食,犹如阅读书籍。遇上心仪的那一个,对于身心而言,绝对是一种最熨帖的抚慰。古今中外名著读过不算少,遇上让我拍案叫绝的,绝不会多;美食品尝无数,真正享受到心花怒放的,也就这么几道而已。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将美食与书籍进行类比是对书籍的亵渎,但我并不想故作高雅,对于我而言,它们带给我的心灵感觉几乎是一样的,虽然方式不同,一个是于无形中滋润心灵,另一个是从安抚味蕾开始、最后以满足心灵结束。
但结果不是一样的吗?人生苦短,创造机会,让心灵愉悦,这是一个人应该为自己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