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老屋敦厚、温暖、朴实。它就像一位悉心呵护我们成长的老农,用它的躯体为我们遮风挡雨。老屋南北走向,一连有三间房。北边的是爷爷奶奶住,中间的是父母和我们,南边的是厨房。靠近老屋的北边,还有一座大点的房子,里面放着铁掀、锄头、手拉犁等农具和一些杂物。
和老屋做伴的,是院子里的几棵桐树和一棵香椿树。桐树粗细不一。粗的那棵一个人抱不住,两个人抱着可以各自摸到手臂的肘关节。细的那几棵一个人就可以抱住。香椿树长的很直很高,站立在老屋的南边。
老屋的对面是和西邻居挨着的土坯墙。土坯墙用一块一块的像瓷砖一样的土砖砌起来,土砖是用泥土和麦茬按照比例混合起来,通过模具制做晒干而成。一块土砖需要一个青壮年的农人才能抬起来。用土砖砌成的墙中间有着缝隙,里面往往爬了壁虎一类的小动物。
南北的土坯墙和老屋,加上香椿树和那几棵桐树,构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院子。院子里盛满了一家人的温馨和我的童年的欢乐。
还在睡梦里的时候,母亲已经起来了。她顶着晨曦的微暗光亮,在厨房里下上玉米粥,馏上馒头,然后用扫帚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待我们睁眼起床,她已经在炒着酸辣土豆丝或是醋溜白菜了。那葱花炝锅的香味至今还在鼻子里飘荡。
一家人吃过早饭,父亲和母亲下地干活,奶奶在家,爷爷出门,我们几个则围着老屋玩耍。在浅白色的土坯沙石墙上画画,或是在距离老屋不远的树荫里看蚂蚁、抓石子。小伙伴多的时候,就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戏,几个人在画在地上的格子里可以一直跳到吃中饭。玩得渴了,就在老屋墙边的水缸里用瓢舀起担来的井水喝。那时候好像没有累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蹦跳着,嬉闹着,直到晚上睡在老屋的土炕上一动不动。
童年似乎就是围着老屋转过来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欢乐。随着年龄的渐长,在去距离家三里地远的乡中学读书后,老屋就成了人生路途上客栈。每星期只在周末回来,匆匆地住一两晚。后来又去县里面读高中,两星期回来一次。时间过得匆匆,六年的时光竟让我没发觉老屋的变化。那时老屋的墙皮已经有些脱落,屋顶上的瓦片有几块已经破碎。
高考过后,我求学来到了新疆,每年只在过年时回去度过短暂的十来天。冬季的老屋在严寒的北风里依旧给人温暖,却也显得有些凋敝了。大学毕业后留了疆,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老屋就常常走进了梦里。默然不动的老屋边,有些脱了皮的土砖墙下,几个孩童就着树荫在跳格子,在画画,在从水缸里舀水喝。
在上学的日子里,老屋静静地站在那里,经历着刮风和下雨。东边和西边的邻居却悄悄地垫了地基,盖起了蓝砖青瓦大房子。不知哪一年的休假回家,忽然觉得老屋有点土气,像一个农村的破落户,墙皮掉的越多了,露出土砖兼麦茬的缝隙。屋顶的瓦片上不知何时压了一方毡片,靠南的一堵墙用一根粗椽支撑着。远远望去,老屋像跛了一条腿似的。老屋确乎有点老了。
当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忙碌时,间歇的空隙里,老屋的影子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也有过想要将老屋翻修的想法,但在城市浅薄地尝试扎根之际,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如愿。
在一个下班后的黄昏,我按照习惯给母亲打电话,询问院子里的花开得咋样,家里的黄狗吃得咋样等生活碎事。母亲猛不防地带着兴奋的话语说,今年政府通知说给村里一些达到条件的人家补贴四万元至六万元,让盖新房呢。咱家因为有两个大学生,其他条件也符合了。我听出了母亲语气里的兴奋,也不禁地感染了。
是啊,为了供养妹妹和我上学,这些年家里欠了不少外债。虽然说我工作后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彻底翻身。母亲说家里已经准备在着手盖新房的事情了。先是把院子用土垫起来,然后拉砖,准备好后就在老屋的南边先把门楼盖起来,再盖两间上房。我知道家里的境况,咬咬牙给母亲寄了些钱,说不够过一段时间再给。
家里能盖成啥样我不能想象。应该像邻居那样有大大的厚实的红铁门,有亮堂堂的大房子吧。我有点想在过年时回家了,虽然距离过年还有七个月的时间。我不知道过年回家会有什么惊喜。后来那年,我在临近年关的时候休了假,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当走进村巷的那刻,看到熟悉的地方一座崭新的门楼耸立,我的眼眶湿润了。多少年来家人的心愿就这样实现了。门楼的胡同里停放着三轮摩托和一些农具。转弯处我看到了老屋的身影。它的半截墙已经被垫起的地基掩埋,用手就可以摸到还在瓦片上的毡布。老屋里的东西已经搬了出来,只剩下一具空壳。院子里的桐树大部分被砍掉了,只剩下最北边的一棵。香椿树还在,孤零零越显得苍劲挺拔。
那次回家我住在刷着白墙的上房里,适应着新的气息。过年时,久未见面的小伙伴也来到新房子,一起欢快地畅饮。当我走到院子时,看到寒风萧瑟中的老屋,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种伤感。这种感觉后来不时地出现在城市里难眠的深夜。老屋仍旧静静地站立着。在某一天的梦里,它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连着我跳格子、喝凉水、看蚂蚁的时光。